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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里,一处位在慕容府邸北郊的院落里种着许多苍松翠柏,几株凤凰竹在清风中徐徐飘动,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这个院落里人迹罕至,清寒凛冽给人一种分外清冷的感觉。空气中有一缕袅娜的薄雾,混着昏黄的天色,晕着琉璃色的朦胧。象蛇一样地扭拂着,给人一种森森之感,有些鬼魅。
象征着慕容家族的蔷薇花开得最为艳丽,那种甜腻的香味熏得人都快要醉了。
慕容云寂青丝飞舞,飘飘若仙。
尉迟晔遥准时地来到慕容云寂院落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凤凰竹下,月白色的裹银线华服穿在身上,尉迟晔遥每次见到他总有一种错入时空的感觉。
“云寂叔父。”
慕容云寂闻声转过头来,对着尉迟晔遥微微一笑:“公主。”
尉迟晔遥点了点头,随即便走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黄昏色的天幕下,饮着花茶。
慕容云寂的动作仿似流云,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似水柔情。他面容清雅,自然地带着一种祥和的感觉。但凡看到慕容云寂的人,就算是性情再暴躁,都会平静下来。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开口,看着这样的尉迟晔遥,慕容云寂是欣慰的。然而,却在欣慰的同时,有些忧色。
尉迟晔遥举杯,饮尽温热的花茶。她双颊微微地带着润色,如斯的凤眼里,晕着青墨色的深沉。
“云寂叔父,你可以告诉我了。”
慕容云寂美丽的眼睛盈转着柔和的光晕,视线落在尉迟晔遥的身上:“在这之前,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昭华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之间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尉迟晔遥微微一怔,她垂下眼帘,把紫砂茶杯旋绕在指尖上。青葱玉指圆润红嫩,她幽幽地开口道:“他一切都好。”
从她佯装冷漠的眼神还有话语中,慕容云寂终究没有再问他们之间的进展。
处在仇恨当中的慕容昭华会做出什么伤害尉迟晔遥的事情,他早已经有所预料。慕容云寂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劝慰是否有效,只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尉迟晔遥口中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好。
日暮妖娆,悬挂在庭院内四方角落里的琉璃灯内,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那种淡淡的琉光,在清风的戏谑中,好似会流淌一样。
昏黄的光线落在身着宫服的尉迟晔遥身上,他略微的垂下自己的倾城绝代的面容,细致的刘海在脸上投映下淡淡的阴影。
“王上和三位王子的生命从半年前开始流失。”
“——!”尉迟晔遥刹那间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慕容云寂。
“公主知道凤翔国历代的君王里有女王吧。”
尉迟晔遥点了点头,几千年来,凤翔国一共历经三百二十六位储君的开明之治,而在这三百多位储君当中,只有八个女王。这件事是每个凤翔国的公民都知道的事情,尉迟晔遥不知道慕容云寂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如果想要救他们,把他们的命数重新挽回,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必须要在半个月内登上王位,然后和慕容家族所选定的人结婚。”
“什么?”
“只有这个办法,别无他法了。”
尉迟晔遥在来之前设想过很多很多,可是让她登上王位这件事情她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的。而且登上王位,还得把嫁给慕容家族里的人,怎么感觉都非常的古怪。
“凤翔国每五百年会出现一个女王,而正好是第九个五百年。这是不可改变的命数,公主,你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会这个王位上为凤翔国造福。”
紫砂茶杯跌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尉迟晔遥的脸透着苍白的雪色,那是一种过于脆弱的感觉,像是融在风中,下一刻就会被破碎一样。
“我父王和母后他们……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慕容云寂不想隐瞒她,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王后当初生你们的时候发生意外,所以已经不能在生育其他的王子或者公主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想要改变你的命数,可是所有的一切却终究敌不过命数的安排。公主,从你成年之日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夜色寂寥,残月如钩。
一朵浓云缓缓地将月色掩住,清冷的月光变得愈加的稀薄,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尉迟晔遥有些幽幽地说道:“我不适合当这个国家的君王,三位哥哥都比我优秀好几倍,他们更适合。”
“天命如此,不可逆转。”
“纵使天命不可逆,可是我相信,异数的存在能够改变命运的安排。”
能从尉迟晔遥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慕容尘心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相信过不了过久,她可以蜕变得异常的尊贵,睿智。
“异数也是天命的一部分,如果你执意远离这个王位的话,王上和三位王子即使暂时地脱离危险,却还是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一次流失生命。而这一次,就算天神降临都没有办法救回了。”
尉迟晔遥蓦然苦涩地笑开了,浮现出一抹苍茫的笑意:“我只想让他们好好地活着,我配不上这个王位,只有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把凤翔国治理得更好,才能让凤翔国愈加的繁荣和富强。”
慕容云寂的声音平缓和沉静,只是那美丽的眼睛内却包含着无尽的痛惜。
“你要相信自己。”
尉迟晔遥轻轻地摇了摇头,柔荑般的双臂伏在桌子上,在慕容云寂的面前,她像是一只受伤的螭,把自己最无助的一面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尘心一直在等你。”
尉迟晔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暮春三月里的烟雨朦胧:“我还没跟他道歉。”
“他会包容你的。”
对于尘心,尉迟晔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想到他以未婚夫的身份,把自己送回凤翔国。可是她却对他弃之不顾,甚至回凤翔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见过一面。
她会和慕容昭华离开,其中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他是缔约婚约转换过后的人。
她对他,一直都是喜欢的。然而这种喜欢,却是家人之间的喜欢。
毫无儿女私情。
情爱蚀骨销魂,这段时间的过往如落花流水,两个人再一次的重逢,却似乎带着一种目的性了。
“他是慕容家族里选定的人吗?”
“是的。”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再从慕容云寂的口中得到求证之后,心口处一波波的悲哀袭来,反反复复,纠缠不清。
“在你和尘心见面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几句。我没有偏袒他的意思,但是他真的为你牺牲了很多。你在见到他的时候,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他不需要你的同情或者怜悯,他这么做,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怎么了?”把慕容云寂的露出的悲悯和惶然看来,尉迟晔遥心下里觉得似乎在慕容尘心的身上也发生了某些事情。
“看到他之后,你会明白的。”
尉迟晔遥没有再多问,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轻力颔首的动作。
茶香幽幽,白雾袅袅。
蔷薇丛中,纷然落下了几瓣粉嫩的花瓣。
纤尘染,莹露滴落……
尉迟晔遥离开之后,慕容云寂坐在庭院内,一个人喝着茶。
他之所以问起尉迟晔遥还有慕容昭华之间的进展,是因为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五百年一次的轮回最终降临在尉迟晔遥的身上,随之带给她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同时带给她的,还有一个特性。
这个特性,他不预备告诉尉迟晔遥。就像当今王上所说的那样,要让她自己去发现。这个事情说出来,对现在的她来说,冲击的力度太大。
从慕容云寂那里归来之后,尉迟晔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里。整整两天的时候,她不吃不喝,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处。她思考了很多很多,慕容云寂的话一直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里重复着,就好像脑袋里被装了一个复读机一样。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王,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哥哥,渐渐地理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进入国家历史博物馆网络中心,查看了有关于历代君王的史料。
时隔五百年的女王的诞生那一年的君王并没有立任何王子为太子,而且都是在女王十八岁的那一年退位。每一个女王所统治的凤翔国都会有不同于层次上鼎盛,而他们的孩子,却都是凤翔国历史上一个有一个特具传奇性的人物。从伟大的政治思想家,脍炙人口的诗人……一直到一代明君,之间的共同点只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神子,英才。
女子称王,男子为君。
所有的男子全部都是慕容家族的人,就连极具神化的第六位女王,集帝王一身宠爱,却背负无数骂名的近身长侍到后来也被查证,得出的结论也是慕容家族里嫡传的唯一血脉。
尉迟晔遥伸手缓缓地揉过自己的眉心,一双紫眸布满血丝,看起来异常憔悴。
逃不开和慕容家族之间的联系,现在摆在面前,急需要解决的事情就是父王和哥哥们的生命消逝问题。她不能拿自己家人的生命做赌注,如果需要她登上这个至高的位置,她愿意;如果要她为此而肩负起整个国家的荣辱兴衰,她愿意;如果要她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投注在今后漫长的治国之路上,她愿意……
天蒙蒙亮,尉迟晔遥站起身来,推开了紧锁的窗户。
天边一抹曙光即将出岫,晨风带着极重的雾气,窗柩上,薄纱笼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尉迟晔遥闭上眼睛,深呼吸。
新鲜的空气置换出体内的浑浊,事情想通了之后,尉迟晔遥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稍作片刻休息,尉迟晔遥便去往储君的寝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王后掩面哭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人辛酸。
储君也是满眼通红:“遥儿,苦了你了。”
他们没能改变她的命数,在天命的面前,人力是多么的渺小。
尉迟晔遥笑得云淡风轻:“只要你们能够好起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一国之主,背负的荣辱和承载的压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想起尉迟晔遥将会结下这个国家的重担,储君的心底很不好受。
凝眸看向她,却见她从踏入他们寝宫的那一刻开始,腰板就挺得很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做足了准备。
和慕容尘心的见面,定在了三天后。
尉迟晔遥自己开车,去往了和慕容尘心约定见面的地方。
无风,静。
阳光从树梢间流泻下来,穿过层层的缝隙,落下微光细砂,光粒梦幻,点点破碎其中。仿若要散在四方的空气中,却被无形的枷锁固定在一处。
把车停好,尉迟晔遥从车上下来之后,便四下里搜寻慕容尘心的身影。
余光轻轻地从一处扫过,却把尉迟晔遥的视线全部都吸引了过去。
那人,穿着长长的风衣,海风很大,他的衣角随着风起舞。
清风徐徐送拂,颀长的身形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只看得那银色的发丝带着柔和的光晕,柔顺而飘逸。这样的质感和亮泽,却不是一般的发素可以熏染的。发丝间露出的玉耳骨翼上带着上好的紫色玉石,在银丝间显得愈加的透明晶莹。
他些微地侧着脸,垂下的些许发丝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他的侧脸,只能隐约地看到纤巧的下巴。
尉迟晔遥像旁边所有人一样,把视线紧紧地锁在那个人的身上。
可能是注意到了什么,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脸来。
一瞬间,尉迟晔遥明白了慕容云寂的话。
看着他带着温和的笑意举步款款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尉迟晔遥竟一刻都没有把眼神从他的身上离开。
“我们走走吧。”慕容尘心说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点月牙的弯,酒红色的瞳眸有着最为璀璨的星光。
她好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显然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
尉迟晔遥知道,若是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只能通过慕容云寂,而不是当事人慕容尘心。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古怪?”他依旧在笑着,似乎聚集在身上的诸多探究的视线,并不存在一样。他在乎的,只有尉迟晔遥的看法。
尉迟晔遥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道:“看起来是有一些怪怪的,不过很好看,我喜欢。”
慕容昭华对于她前半段的回答早有预料,可是在听到她的后半句话时,却是轻怔过后,微微地笑开了。
她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相同的外貌下,一颗已经不再稚嫩的心。半年的时间,她蜕变得愈加成熟了。
几声婉转的鸟鸣之后,一阵沁凉的风悄然掠过,席卷花丛,一阵清幽的芳香薄浅地在空气中飘荡着。
两个人的脚步停驻在海边的堤岸上,看着那白色的浪花打在沙滩上。
年幼的孩童,欢快地叫喊声此起彼伏。
尉迟晔遥似乎也被他们的欢快感染,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成片的绿荫,是被规划成无数小方块的鲜花的海洋。
“你过得好吗?”
尉迟晔遥轻轻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
“也还好。”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半晌,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关系。
谁都不想去触及到彼此心底的那道防线,那道有关于慕容昭华的防线。
“我听云寂叔父说了,你要在五天后继位,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我们要结婚,这也没有关系吗?”慕容尘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盼望着能有这么一天,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很高兴两个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但是她和慕容昭华经历过一段爱恋之后,她是不是真的能够接受自己,却是慕容尘心长久以来所顾虑的。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在身体遭受最大的苦痛的时候,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她。想到她可以成为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她可以一辈子都在自己的身边,慕容尘心什么都不在乎。
为了她,鬼门关前走一遭,现在想起,依旧值得。
“尘心,你很好。”因为很好,所以没有关系。
在她的笑容中,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的慕容尘心鼻尖酸涩,喉咙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石一样。
似乎一开口,就会落下泪来。
他以为她会像半年前一样,听到自己才是她的未婚夫时,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那时候的他,哪里能想到今天这种日子的到来。
抬眸看向他酒红色的双眸,那个瞳眸的颜色,就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淌下血一样。他的眼眸中含着殷切的情缠和痴恋,尉迟晔遥心潮澎湃起伏,一抹浓重的哀伤缓缓地浮现。
如果她没有把慕容云寂的话理解错,慕容尘心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拜她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