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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靳羽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为她斟上一杯酒:“这是你最爱喝的梨花白。”
他了解她,生活的每一个小细节都铭记在心,却一直一直都在做着伤害她的事,但他不会让她知道,只要她不知道,就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但他心头的一颗刺不拔,他就永无宁日。
他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男人太聪明,他怕他将一切全盘托出,她就会离他而去,还是他还在恨她,希望看到她和北辰染最痛苦的那一刻,将这场阴谋推到最高峰。
或者,他只是还不确定她的心,想要试探她一次,看她会选择谁。
他的心很乱,一直忐忑,无论何种原因,他都必须这么做,如果她选择了北辰染,他会立刻杀了这一对狗男女。
她岂会不知凤靳羽是何用心?
凤靳羽当然不会让人拖着北辰染来赏花,那是在用刑,非人的酷刑!
就当着她的面!
艾幼幼很清楚利害关系,所以即便再忧心,再焦急,再魂不守舍,她也没有再看北辰染,只是眯起眸子,隔着指缝仰望,屋檐上垂着长长的冰凌子,在春日的晨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强光,映在面颊变幻莫测。
远处的北辰染浑身血迹斑斑,贵气的紫袍早已破烂不堪,被染成污黑的颜色,身上伤痕遍布,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那个男人昨夜还来监牢看过他,不可一世地嚣张大笑:“是不是很痛,很后悔?你是不是很想哭啊?”
“呵,朕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说过要将所受的罪一件一件还在朕身上。”北辰染淡然一笑,“朕早就知道你是为复仇。只是没想到你会狠心算计自己最爱的人。”
“我爱她,哈哈,笑话!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什么爱情。在血海深仇面前,爱情一文不值!”
“哈哈哈哈!”北辰染将口中的血沫吐掉,笑得张狂。
“你已经输了,再装模作样也没用。”凤靳羽狠狠地瞪他,也跟着笑,“你聪明一世,最终还不是败在我的手上!我玩了你妹妹,还利用你妹妹报复了你。”
北辰染笑着摇头,久久不语,看得凤靳羽愈发忐忑:“你不要高兴地太早,别以为你是不死之身。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你的命门,但你已经输了。我想到个很好的办法对付你,凌迟不算痛,要来就来梳洗。用铁刷子一点点刷下你的皮肉,一层一层地刷,慢慢地刷,刷到骨头露出来,然后再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刷一遍。我看你死不死!”
“你这狗奴才还不错,死前还给朕洗个澡。尽管来嘛!”
凤靳羽见他死到临头不为所动,唇角都抽搐起来:“当然没那么简单,我会让你妹妹来,亲眼看着你受酷刑。你若是痛了,就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听到了就会来救你。别怪我没提醒过哦。”
耳畔他阴森的狂笑还在脑海中如铁蹄踏过,带着铁刺倒钩的刷子已经在火上烤得通红,一挨到肩膀就哧啦一声,北辰染似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刷——
那些刽子手毫不留情,就那么连皮带肉狠狠地刷了下来,血从长形的巨大伤口忽地一下子就泉涌出来,顺着早已破败不堪的肌肤往下淌,地面的雪迅速被浸湿,红彤彤像映着晚霞。
好端端一个美男子,本就瘦骨嶙峋,现在完全是血肉模糊,紧接着第二下袭来,在左肩膀的位置,很快整个人湿淋淋的,就像用血洗了个澡。
那种痛苦若喊出来,天都要被震穿了去,但是,
“唔——”北辰染闷哼一声,只是哼了一声。
他不会皱眉,不会哭嚎,更不会求饶,也绝不会喊出“小雪”的名字。
因为他知道,一旦喊出来,小雪和他都会丧命,凤靳羽已经丧心病狂,这次绝不会留情了,他们,都会死。
可一下一下的刷,他好痛,真的好痛!
他是不死之身,但也会和正常人一样痛啊!
开始他的心还是坚定的,后来望着远处水榭里的女人,她真的一眼都没有向这边望,和凤靳羽在水榭里喝酒,吟诗,共赏春光,他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他知道,她若真的残忍,就不会一眼也不瞅,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经看穿,知道后果,为了他们能活命,她必须残忍地不动声色。
他懂,他懂的。
可为什么心还会这么痛。
比梳洗之刑的痛苦,还要沉重千百倍,身体的疼痛只是剧烈的颤抖,而心痛,却是灵魂都被一点点剜去。
小雪,终究,还是爱着凤靳羽的吧。
你可知,这是最让我痛的。
我一直都很痛,很痛,其实我很怕痛,却不敢告诉你。
因为我舍不得你和我一起痛,我一个人痛就够了。
小雪,我真的很怕痛。
所以,爱我,好吗?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一点点,我就不痛了。
亭台的水榭里,女人淡笑着与凤靳羽聊天,指尖却早已缩进了衣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痛都不能让她的视线集中焦距,而凤靳羽只是和她饮酒聊天,谈到他们的过往,甚至会笑出声。
他笑的时候,从不出声,只是抿着薄唇,勾起淡雅的弧度,像天边的上弦月,看得出来,他今天格外高兴。
他说什么,她就点头“嗯”地应一声,他觉得她该笑的时候,她就笑。
可为什么眼神怎么也对不准焦距,灵魂就似飞出体外,她甚至好几次看到自己像一缕孤魂,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
那个男人痛得晕厥过去又被人用冷水泼醒,继续痛,鲜血淋漓得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被鲜血模糊的容颜,有没有愤怒和仇恨,有没有痛楚哀求的懦弱?
没有,一定没有!
无论是姓赫连,还是南宫,都绝不会卑躬屈膝,他不会,她也不会!
凤靳羽苦苦算计,不就等着看他们一败涂地痛苦不堪?就等着他们跪地求饶?
她不能,决不能!
就算给一个乞丐下跪,她也绝不会给凤靳羽下跪,不会求他!
他们已经输了,但绝不能死得这么没有尊严。
或许,北辰染的脸上,会有一些淡淡的哀愁,如同月下在城墙上独自行走时,孤独萧瑟,寂寞伤情。
毕竟,她从未给过他任何承诺,甚至连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都从未说过。
但他却给了她太多,她是他掌心的宝,他把最好的,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命,全部都给她。
可她就会气他,闹他,无论她怎么任性,怎么伤他,他怒气冲天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他只会伤他自己,在那么多那么多的伤口上,有她给他的伤,也有自己给自己的,但都不如她伤他深。
他,从不埋怨。
只是很哀伤,很哀伤。
因为,他以为她不爱他。
艾幼幼的双手揣进袖中,一根根捏着自己的手指。这明媚的春光,为何连十根手指都暖不热了呢?
“怎么了?”凤靳羽关切地拉住她的手,在手心搓着为她取暖。
“还是我暖你吧,爹爹,你的手比我的还冷,如何温暖我?”她笑着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搓起来,她真怕如果他握着她的手会从那颤抖中窥到她的内心,所以,她得先让手动起来。
凤靳羽,看到我们软弱和痛苦,你会很开心吧?
放心,从我哥哥那里看不到的,你在我眼中,也绝对不会有!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走过去,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脆弱,你生病了都不让我瞧见,又岂会让我看到你被烫红的铁刷刷成一团血肉泥浆?
就算我扑过去抱着你,你也会笑着对她说:乖,别哭,我一点也不痛,我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骗我说你不痛。
其实那个痛得快要死掉,一直苦苦隐忍,永远不会让我知道的人,不是凤靳羽,而是你。
一直都是你。
只有你。
可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心中的懊悔翻腾,犹如刀绞,她只能这么微笑地坐着,最爱她的人,在受苦,她爱的人,在微笑,她还能怎样呢?
凤靳羽不会放过北辰染,也不会放过她,就如他不会放过他自己一样。
早已没有退路,回头又有什么用。
所以,不必回头。
她浅酌一口酒,平静地问:“那边,在做什么?”
终于忍不住了吗?凤靳羽微颤,轻描淡写地答:“对北辰染行刑。”
艾幼幼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
凤靳羽脸色刷地一沉,由红变白,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以为她选了北辰染,不料她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径直朝寝宫走去。
凤靳羽整个人都愣了,率先慌了阵脚,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吼出来:“你就这么走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容地凝视着他:“你想让我为他求情吗?告诉你,我不会。如果说从前我心中有愧,那当他杀了我们的孩子和陌舞,那我对他,只剩下恨!!欠他的,我早还完了。这个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静如朔风,脸上一点担忧的表情都没有,此刻连他都看不透她心中的情绪,只是抓着她的衣袖,但他,天性多疑,还是不能确信。
艾幼幼看透他的想法,薄唇一抿,生气地甩开他的手:“事到如今你还不能信我,这样的试探有意义吗?无趣!”
她的手指从他掌心慢慢滑走,他徒然怕极了,从背后猛然拥住她:“好了好了,爹爹错了。以后再也不试探了。”
凤靳羽右手轻环她的纤腰,边走边对行刑的侍卫做了个“停”的手势,将她送回寝宫,他才回到御花园。
北辰染被吊在半空中,身上流出的血,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凤靳羽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小哥哥,你流了这么多血,痛不痛?”
“小哥哥,父皇让你做我的侍卫,放心,我不会使唤你的。你只需要每天陪着我玩就好了。”
“小哥哥,你的头发真美,如果是银色的就好了,小雪的头发就是银色的。”
“小哥哥,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呢,这样站着好像冰山耶。”
小哥哥,小哥哥,那个孝总是这样唤着他,总是这样对着他微笑,他讨厌他的无忧无虑,讨厌他对他笑,讨厌他的热情,讨厌他的不谙世事……
“小哥哥,你的身体好冷哦,我给你暖暖。”他半夜摸上他的床,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
微弱的月色下,孩子的肤色雪白得几近透明,好似最完美的水晶,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样轻灵纯洁,薄薄的唇像两片冰鄙,这张脸,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绝美……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腹触到那比丝绸还要滑嫩的肌肤,心竟微微一颤,原本以为冷了的血竟倏然沸腾起来。
意识到失态,他慌忙收回手,孩子却将小脸贴了过来,钻进他怀里,梦中呓语的时候还在笑,唇边扬起的那抹微笑,恰似繁花盛开……
热热的血融化了积雪,化成红色的血浆,令人作呕血腥气直冲嗓子眼,凤靳羽才拉回神智,他厌恶地捂着鼻子,不知为何,看着昏迷中的北辰染浑身的血都要流干了,他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快乐。
他冷哼一声:“你还真能挺,居然真的没叫她!”
北辰染被冷水泼醒,也没有丝毫的力气,凌乱的发丝濡湿贴着面颊。
凤靳羽瞧见他嘴唇微颤,似乎是在说话,于是俯身凑近,他的耳朵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北辰染发出的声音极轻极轻:“贴……我……这么近……又想让我……吻你吗?呵呵。”
凤靳羽脑袋轰得一声,很多很多年以前……
“贴我这么近,想吻我吗?”南宫绝调笑地说了句,慵懒的嗓音被雾气氤氲上迷离的莹润,“擦得专心点!”
“是!主人。”他低着头,温泉的热气烘在脸上,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咽了咽口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停留在男人的身上,这一瞥,就再也移不开。
男人眯着眸,完美的身材在温泉中若隐若现,慵懒的样子就像一头雪豹,惹得他想伸手去细细地抚摸,他不由喉头发紧,下腹升起一片火热的躁动,竟情不自禁地凑上唇,缓缓地,缓缓地……
男人好像睡着了,并没有察觉到。
轻轻一触,就美好得不能释怀,美好地让他想更进一步地试探,见男人只是微微侧了个身,年轻的初次的情/欲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一时间复仇的恨意也被驱出体外,这一刻他只想占有他。
薄唇猛然压了过去,男人被惊醒,豁然撑开眼眸,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微凉的手掌已颤抖地伸向水下……
“放肆!”男人一巴掌狠狠掴在他面颊,“贱!”
辣辣的指印在面颊像火一样灼烧,血鞭一下下抽在身上,每一下都是耻辱,他人生中初次的悸动就这样被羞辱彻底粉碎,彻彻底底转化为浓浓的仇恨,再也不可逆转。
直到在凤傲的皇宫中,他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像,真的很像,以至于和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完全地重叠在一起……
凤靳羽整张脸惨白,狠狠一巴掌掴在北辰染面颊:“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
而男人只是低低地笑。
掌心一片鲜红,是北辰染的血,凤靳羽被他笑得发毛,掏出帕子不停地擦拭,血却多得擦不完,干脆将帕子丢在血泊里,又一巴掌掴在他的右颊。
心中的禁忌被挖掘,他被激怒得发狂,一掌又一掌不停地掴他,血沫从北辰染口中不停地涌出来。
真是极美的风景啊!凤靳羽放肆大笑,面颊凑得很近:“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了你我如何快活?我要让你继续做皇帝,让你看着你妹妹如何被我玩一辈子!一生一世活在痛苦里!”
回到寝宫时,艾幼幼正在午睡,他脱了衣裳硬是将她折腾醒,她很不高兴睡眠被打扰,娇嗔地推开他:“你最近怎么这么精力旺盛?”
“我没有他做的好吗?”他的眼神倏地冷下来,长腰一挺,她真是温暖,温暖得让他十分满意。
但一想到这样的温暖包容过另一个男人,他的眼睛都红了,邪笑着说:“对不起,没做什么前戏,让你痛了!”
真是个虚情假意的道歉!
他深深的入,浅浅的出,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次又一次的蛮横粗鲁让她咬白了嘴唇,她冷笑道:“说吧,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心安?”
“真乖!”他奖励地赏她一个吻,覆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只此一件!你……”
艾幼幼眉峰一蹙,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你先陪我回鹰宇国一趟,过些时日是我母皇的忌日。”
*
这个女人爱喝酒,爱唱歌,爱在有星星的夜晚看烟花,爱在懒洋洋的阳光中看流云……
她总爱对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婚纱,吉他,玻璃屋,酒吧……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她每次兴高采烈地说完,我都会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她就会撅着嘴埋怨我不认真,不信她说的话。
其实她不知道,我信,只要是她说的,我都信。
我不是不认真,而是在记她说的话,记下那每一个形容的小细节,然后一一为她完成愿望。
她从未对我说她想要这些,但我知道她喜欢。
只要她喜欢,我都会给。
只要她的愿望,再小一个,我都会帮她完成,尽一切可能。
哪怕耗尽国力也在所不惜,我的一切本就是为她存在。
哪怕是这条命,只要她开口,我都能给。
我不是什么情圣,为她做再多,也从未想过她会因此感动而给我一点点爱,我甚至从未想过原因。
我只是喜欢看她笑,仅此而已。
所以我在恋雪宫最大的宫殿上,建了这座空中阁楼。
屋顶用琉璃制成,这样她在任何一个位置,只要抬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和流云。
本来想全部由琉璃建造,不是怕耗费财力,而是琉璃冬天会冷,我用了能保暖的香桂木,这样冬天就不会冷了,即使在下雪天,她也能在任何时刻来看星星。
屋内有各种酒,有她喜欢的吉他,这,应该就是她说的酒吧了吧。我没有请任何唱班,因为这个女人,喜欢安静。
她在这里可以喝着酒唱歌,看星星看流云,看烟花,
她小时候说,我希望有个好大好大的房子,白天看流云,晚上看星星,我希望看着天空的时候,身边有你。
即便后来,她希望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我,很久很久以后,也不会是我。
但那有又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喜欢,就没有不可以。除了离开我,我一切都能答应。
可这琉璃酒吧建好了,她却已经离开我,而我,再也没有能力将她找回来了。
——北辰染
夏夜,恋雪宫繁花似锦,熏衣草成片成片地开着,宛若天际坠落的紫霞,只是这满眼的繁华,再也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是这花香将他的脚步吸引吧。
北辰染缓缓走入恋雪宫,不再是奢华的贵气紫,一身胜雪的白衣更多了空灵的淡然。
柔顺的浅绿色发丝随风而舞,那双那灿若星子的黑眸,望着大殿上的琉璃酒吧,泛起寂寞的伤情。
步入酒吧,轻拢起帘子,幽淡的暹罗檀香裹着丝丝凉爽扑面而来,北辰染整个人怔住。
雕花门上的锦帘全部由大小相同的珍珠串成,浑圆的珠子泛着盈盈亮光,映在眸中,像星子闪烁,那点点光华从讶异,逐渐变为眷恋的柔情。
月光斜落,在中央的舞台上形成一束不大的光晕,女子一袭白衣,银发垂落缓缓浮动,清华如水的月色中,就像落雪般透明出尘。
她抱着他做的那把木质简易吉他,淡淡琴音缓缓泻出,弹唱间缓缓抬眸,莞尔一笑,好似一开始就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他坐在不远处的角落,对她执起酒杯,微微一笑,就那样静静地倾听,寂静如空,只有空灵的吉他,和一个女人浅浅的吟唱。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后来他知道,她唱的那一曲,叫作“红豆”。
曲毕,艾幼幼淡然地朝他款款走来,他也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他唇角绽放动人柔情,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思念,他只是向她张开双臂:“小雪,欢迎回来。”
她浅浅一笑,双臂轻柔地环住他的腰身,头轻轻贴近他胸膛,眷恋地汲取他心跳的温暖。
好久好久,她才执起他的手,指尖传去温热的体温,半责怪,半心疼地嗔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那回生水只能复合伤口,又不能将人养胖。我等你回来养我呢。”
三天,整整三天放纵的日子。
白日里,她给他做各种美味,两个人在厨房里奢侈地用面粉打仗,要不就在恋雪宫内骑自行车、放风筝,在温泉里嬉戏,在酒吧里、唱歌、跳舞……总之是尽情地玩乐。
他们从不控制欲念,放纵到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她将龙床都搬到了酒吧,不分昼夜地与她缱绻激情,清晨,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清醒,以亲吻中开始放纵地新一天……
好爱你,好喜欢你……
当和另一个人日日夜夜,相依相惜,不是不分彼此,而是让彼此都感觉根本就是融为一体的时候,那三个字,还有什么重要?
第三天,她伏在他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他指腹揉着她嫣红的唇瓣,刚结束的一场激情,又蠢蠢欲动地想覆上去,她抵住他的唇,撒娇道:“你要我的命吗?让我休息下嘛!”
“求我!哭着求饶,我倒可以考虑!”他邪气地一挑眉。
“呜呜,染染,饶了我。”她小嘴儿一撇,两只小拳头转啊转地假装抹眼泪。
他抱着她的脑袋,搁在自己手臂上,与她一起仰望星空:“小雪,在这琉璃酒吧里,你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和流云。现在,你有天空,身边有我,这礼物你喜欢吗?”
这是他最后一次送她礼物吧,他一直想把最好的全部给她。
其实现在,他已是凤靳羽的傀儡,就算她想要,他再也没有能力给她什么了,他也没什么给的了,除了他的命。
“喜欢啊!”她轻快地回答,指着天边的一颗星星,兴奋地大喊,“染染,染染,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旁边的那颗小星出现了!”
北辰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颗最亮的星星旁,确实有一颗小星,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那就是咱俩的司命星。”她眼神幽幽。
他的心猝然一拧,手心渗出冷汗,因为那颗星,已经暗淡了,摇摇欲坠,她却那么兴奋。
她将他手心的冷汗擦了擦:“我也有份礼物送你。”
远处嘣地一声巨响,天际,映出万道灿光,两个人同时昂首,紧接着,无数道烟火直冲天际。
火树银花不夜天,天际的霞彩映照在透明的琉璃,流光溢彩,整个酒吧就像现代的天然镭射灯,美如幻境。
北辰染怔怔地望着天空,无数烟花在深邃的黑眸中如暗夜狂花,绽放又凋谢,凋谢又绽放,渐渐地,那眸中也有了温热的湿意:“谢谢你,小雪!”
忽然肩头倏的一凉,简单裹在身上的金丝薄纱已被她的手指挑落,她湿润地唇露出柔韧结实的胸前,雪白的指腹点火一般掩着他的腰际一路向下:“抱我。”
他的肌肤随着她手指的游一逐渐变烫,将她旋了个身按倒……
高楼下是暗紫色的熏衣草地,隐约有花香飘来,檐角的风铃阵阵。
“染染,别这么用力,这琉璃可容易碎,撞破了咱俩掉下去准摔成一滩血泥……”
“血泥好,摔碎了正好重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为了咱俩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再用力一点吧,看这琉璃什么时候碎。”
她身体犹那风中飘摇的铃音,随着他的强悍而摆动,飘散的银发犹如雪夜中漫天飞逸的冰雪,扩散得无边无际,将彼此深深纠缠……
这样的温暖,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真的好舍不得。
他终于喃喃开口:“小雪,这次回来,不要再走了,我没有力气再等了,我好累,真的好累,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走了,永远,不离开你。”她答应过他,永远不负他,永远不离开他,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心满意足地紧紧拥住她,彼此的肌肤密不可分地紧紧贴在一起,在一声满足的低吼中,与她一起奔向云之彼端。
在这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他却感觉背心微微一凉。
只是微微一凉,有些凉,而已。
天空绽放无数璀璨的烟火,一片绚丽的明亮中,那颗属于他们的司命星辰,忽然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无声地坠落下来。
匕首从左胸口穿出,鲜血一滴滴落在那张他们曾无数次欢爱过的龙床上,开出的殷红花朵,比空中的烟花还要绚美。
他的唇角缓缓上扬,其实当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回来,是来取走他的性命。
他的心,他的人,他的命,早已是她的了。所以,没有任何惊异,没有任何埋怨,也不会问她为什么如此。
他只是慵懒一笑,倾国倾城,深邃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面颊。
她笑着抚摸他的面颊。“记住我的脸,一定要记住我的脸,即便到了黄泉路,也能一眼认出我。”
不用看了,你的样子早已印在我心里,永世不忘。
烟火映照下,他绝美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从未这般绝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她的怀抱中,幸福地闭上眼,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就像睡着了一般,睡的很平静……
哥哥,你一生骄傲,是英雄盖世的天下第一王者,让你死在凤靳羽手里,那是对你最大的侮辱。
哥哥,从此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悲喜左右你。
哥哥,我们,不会输!
*
“怎么说我也得走在你前面,你若先走一步,我不得伤心死,我受不了那个罪。况且我这个人懒,可不愿给你料理后事。若我走在你前面,你别要死要活跟过来就好。”
“跟过来自然会,你怎么也得死在我手里是不,追杀你我义无反顾。”
……
那时候两个人天天斗嘴,彼此折磨得体无完肤还上了瘾,说到死都还能笑着打趣,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空前绝后的宏大的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退到了墓外,玄冥轩将手中的圣水递给艾幼幼:“娘娘请用。”
“不要,不要!小雪不可以喝!”新登基的惺帝南宫耀红了眼眸,他拼命地推动轮椅靠近她。
他的腿早在半年前就瘸了,当年北辰夜的一串糖葫芦害艾幼幼早产命悬一线,北辰染一怒之下要挖了北辰夜的膝盖骨,是北辰耀为他弟弟顶了罪。
“明明父皇的遗诏是赐死所有的嫔妃,为什么你要怂恿小雪更改遗诏,将其他妃子打入冷宫,偏让小雪一个人殉葬!为什么!”北辰耀怒不可遏地斥玄冥轩。
“耀儿!”艾幼幼厉声冷下脸,“不得对丞相无礼!”
“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决定我女人的生死!你是我女人!朕现在是皇帝,现在就册封你为皇后!”北辰耀哭得嘴唇都颤抖,又指着玄冥轩大骂,“朕要把这狗奴才赐死!”
“耀儿,若你心里对姐姐有爱,是不是姐姐说什么你就会做什么?”艾幼幼俯下身,执起他的手。
北辰耀泪光闪闪地点点头。
“耀儿,做个好皇帝!以后对待丞相,就像尊重姐姐和父皇一样,你能不能做到?”
“呜呜……我……朕能做到。可是,父皇已经死了,就没有人再欺负你了,为何你不能活着?”
“你父皇啊,是个最怕黑的孝,姐姐不在这里为他执灯,他准会哭鼻子的呢!”艾幼幼摇了摇手里的长明灯,笑容灿烂,“耀儿乖,一个时辰后,姐姐会送你一份大礼!记得答应姐姐的话,做个好皇帝!”
“娘娘,时辰快到了。”玄冥轩望了望天边那颗属于艾幼幼和北辰染共同的司命星,如今只剩下半个,摇摇欲坠,他拉着年幼的皇帝退出了墓外。
艾幼幼喝下圣水,望着墓道出口的一线天光,漫天的繁星闪烁,属于她的那一颗,已经越来越暗淡了。
她微笑,麻木从脚趾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和最爱的人,为什么她的视线,除了这星空,竟模糊地空无一物?
快乐,或许曾经有过,无奈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从来,就没有过快乐。
想到这里,她笑了,是真笑。
墓道出口处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和视线一样模糊。
那片模糊中,终于出现了那个人空灵飘逸的身影。
白衣胜雪,心亦如雪,他从来都如神一般,神一般出现在她的生命,神一般地轻轻一抬手指,就能摧毁一切。
他真的,很美,那是一生眷恋的风景,那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风景。
她笑着唤出他的名字:“羽……”
“幼!爹爹来接你了!”凤靳羽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在触到她指尖的一瞬,他整个人都傻了,低头望着她,瞳孔都缩了一圈,她的手指,那样的冰凉,如同玉石,冷冰冰坚硬得没有一丝人气。
原来,她的半个身子,已经石化了。
凤靳羽的唇角骤然抽搐起来,蹲下身去抱已经半个变成石头的艾幼幼,可他穷尽武功也搬不动。
“没用了,这圣水下了符咒,喝下去就会石化,我会变成石头,永远守在这块墓地里。”她淡然一笑。
呆呆地望着怀中那僵硬的身体,凤靳羽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不——”
那一日,他记得他曾问她:“幼,如果我和北辰染同时落水,你会救谁?”
她答得那样干脆:“我会救你呀。”
想起来,凤靳羽的心脏像被穿了个大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我那么爱你,为何要欺骗我!”
那一夜,她的回答,只说了一半,她真正的答案是“我会救你,再同他一起赴死。”
这算什么选择?他不要!
“你真的爱我吗?你爱的是我吗?”她轻轻地笑着问他,不带丝毫情绪。
凤靳羽怔住,呆呆地望着她,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片片破碎,原来那天树林里不是幻觉,她在树后都听到了。
“这些年,我一直想温暖你,因为你总是那么寒冷,寂寞。我以为我爱的人已经暖了,却发现,我所感受到的温暖,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余温。到底,我还是温暖不了你冰冷的手,得不到一份真正的爱。羽,当我亲耳听到你和烈的谈话,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我想,我真是个自私冷血的人,因为我难过竟不是因为你杀了我母后,杀了我们的孩子和陌舞,而是因为,你从没爱过我。我知道,我不该爱上你,就像你不能爱上我。你说我这种人一出生就带着罪,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这份爱停止,可从十岁起,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上你了,爱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爱就是这么多年,想停都停不下来了,即便你不爱我,我也停止不了。我认为的爱情,就该是这个样子,不会因为对方爱不爱你,或者离开你,这份爱都不会因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