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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胜独自站在窗前,看见大个儿的广本缓缓停在酒店门外,失落的情绪暂时还没有恢复过来。早饭过后回到房间时,睡在床上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紧锁眉心,心被一层淡灰的薄雾笼罩着。
她大概是恨透了他,再不想见到他了吧。八年的分别,连句话都没有留下。有些后悔因为一顿早饭而把她一个人撇下,一朝分别,再一次失散了吗?注定没有结果,做个普通朋友也好,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恋曲1990》在耳边豁然响起,金胜轻叹一声,从容地接起电话:“过来了,我们这就下去。早上先去趟善化寺,大年初八,我想拜拜菩萨。”
大个儿放下电话,对着靠在后排叼着烟卷的倪红莲说到:“大早晨的,别抽了!等人下来了,下车迎迎人家。”
倪红莲狠狠吸了一口,将烟雾用力喷向大个儿的脑袋:“迎他,他配吗?”前面的家伙纯粹是在瞎操心。她和金胜太熟,用不着那么客气。他负了她,她不跟他要青春损失费已经很给面子了,迎他?她想冲上去踹他!
远远看到以金胜为首的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酒店金光闪闪的旋转门,倪红莲瞬间感受到两人如今悬殊的身份差距。金胜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搭一件笔挺的淡灰色羊绒半大衣。跑去停车场开车的司机都穿着水貂皮。最扎眼的要数左手挎着金胜,右手挎着另一个男人的美女,一袭火红的宽松大衣,脚下黑色的皮靴简洁而细腻。
大个儿转头瞥了她一眼,径自下了车,倪红莲喀哒一声推开车门,无奈地跟了下去,将手中的烟蒂随手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仿佛在发泄着心里莫名的怨气。她受了八年的苦,他享了八年的福,老天爷分明瞎了眼,这个天底下只有坏人才能发达!
意外地看到那张妆容浅淡的清丽小脸,金胜心里升起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转瞬之间就被眼下处境的尴尬代替。他不想阮静云知道对方的身份,惟恐那样会伤了她的心,对比身边的其他异性,她是他唯一考虑过结婚的女人。他跟倪红莲已经没有可能再走到一起,他没有忘记她已经嫁了人。说起来,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再联系,可他居然舍不得放下这段未了情。快走了几步,跟迎面走来的大个儿握了握手,扬起一脸从容的微笑,望向身边的阮静云:“静云,大个儿给你带来个女伴,省得你一个人郁闷。”
倪红莲眼看着那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迎着她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近乎白痴的笑容:“你好!认识你很高兴。“对方摘下品质优良皮手套,伸出温暖的小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心。
冷静的目光迅速扫过对方清澈的眼睛,友善而不失风趣地回应:“你好!我代表D城人民欢迎你!”脸上的笑容很快被经年造就的淡漠代替,眼神若有所思地瞄向正在与大个儿攀谈的金胜。如果她猜得不错,他不想在这枚“花骨朵”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并不想对方知道她曾经是他的女人。而他之所以会这样想只有一种可能,他心里大概很在乎这个清纯如水的女人。她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见鬼,也许她不该关心!
眼看着一行人上了一辆金色VOLOV,而金胜和那个叫静云的女人分别从两侧的后门上了车。倪红莲忽然感到一阵挫败,猜测两人的关系一定是很亲密的。她是他的女朋友吗?如果是,昨晚他怎么还背着她跟别的女人上床呢?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原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这年头的男人还不都是这样吗?对方就算是他老婆,他不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有得是钱,那个女人若是个明白人,就算知道也不会问他的。
“还愣着干嘛,上车啊?”大个儿坐回车里,不耐烦地催促着。这女人也太没自知之明了,就算她看上人家金胜,人家看得上她吗?对方只是跟她玩玩而已,这丫头怎么就当真了!
倪红莲上车之后,大个儿跟她推心置腹地聊起了心里话,“丫头,别傻了,人家什么身份,千万别玩真的!有那点心思用在正地方,想办法跟他闹两个钱花!”
“你就多余叫我出来,人家‘小两口’亲亲密密,我算啥?”倪红莲恼横横地摊在椅子上,飞起一脚,在前面的椅背上狠狠踹了一下。
“哎,甭踹了,洗回座套可贵了!”
“姑奶奶就踹!反正你老人家有钱,还在乎多洗回坐套吗?”说着砰的一声将脏兮兮的脚印盖上去了。她心里不知哪来那么大无名火,仿佛故意挑衅似的。人家金胜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能看上她这种卖屁股挣钱的贱货吗?
善化寺坐落在D城的南关,离金胜八年前住的那间破平房不远。如今街面上多了许多专卖店,尚未拆迁的棚户区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里面。冬日的寺院里人影寥落,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他们几个。朔风萧瑟,院内的树木晃动着嶙峋的枯枝,高大的红墙显得格外寂寞。金胜迈着稳健地脚步跨入始建于北魏的大雄宝殿,美女那袭鲜活的红衣紧紧跟在后面。
其他人忙着上香拜佛的时候,倪红莲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园子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天空中忽然传来悠扬的鸽哨,殿前的斗拱之下空余寂寞的燕巢。五龙壁上的重彩琉璃在清冷的阳光下炫耀,凝重,张扬,霸道!常被人误以为是“王八”的赑屃被人遗忘在墙角,背上的石碑已经断掉,那份灰白的寂寥与喧哗的琉璃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属于两个不同的阶级,就好比金胜和自己。。。。。。
对于求神拜佛,她丝毫提不起兴趣。高高在上的佛祖早已将她遗忘在污浊的尘世里。所有的路都是她一个人走过来的,没有人扶着,没有人帮着,她独自在黑暗而泥泞的道路上跋涉,佛光什么时候照到过她呢?信什么都不如信自己,信什么都不如信人民币!
面对高大而庄严的金身佛像,金胜发觉自己再也看不到祥和的佛光。内心的宁静与淡定荡然无存,任凭闭目合十,眼前依旧是倪红莲饱经风霜的脸庞。她比跪在身边的阮静云大不了多少,眼神中却透着历尽沧桑的麻木与凄凉。他们分别的八年她究竟经历了多少坎坷,莫非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
他要偿还!他必须偿还!可他该用什么偿还?八年,再也回不去从前,他能给她的惟有金钱!如果她守了八年,如果她带着孩子为他守了八年,如果她没有自我作践,如果她还是从前的红莲。。。。。。可惜这诸多的“如果”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面。
时间随着庙宇暗淡的影子从眼前缓缓掠过。接近午饭时间,两辆车子相继从庙宇门外地势低洼的停车场开上了大街。沿街多数的店铺都关闭着大门,继续着没有过完的春节。
大个儿的手机响了,车内非常安静,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出金胜低沉的男声:“有没有目标,咱们去哪里?”
大个儿看起来毫无头绪,放缓车速向道路两旁打量着:“年还没过完,不少饭店还没开门呢。先问问你朋友想吃什么?”
停顿了片刻,一个女声接过电话说到:“管他吃什么,只要环境好就行!”
对方的话再次刺激了树起耳朵聆听的倪红莲。羡慕,更多的是嫉妒。人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已经到“吃环境”的地步了。而她呢?金胜带她吃过什么?一碗刀削面都没舍得!
大个儿想了想,仿佛有了谱。坐直身体正视前方说:“那咱们就去‘辰光国际’哇!顶层的旋转餐厅环境不错,在上面能俯视D城的全景,可不赖了!”挂掉电话,加足马力,看起来提出的预案已经通过了。
倪红莲把玩着手上的烟盒,懒懒散散地嘲讽着:“被你领到‘黑豆地’了!居高临下,四面都是藏在高楼背后的‘贫民窟’,烂洼洼的,有什么好看的!”心里以为,也就他们这群“土鳖”觉得那地方有情调,人家大城市回来的人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
楼梯上华丽的金色浮雕持续轰炸着倪红莲的视觉,这酒店开业之后,她还从没来过。不错!同行的其他人仿佛都很合适这里,而唯有她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家穿着貂皮,羊绒什么的,她身上的劣质皮夹克太伤自尊了。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脖子上那条粗得有些夸张的金链子,此时看起来跟爆发户似的。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身“小城摩登”的打扮很俗气,跟大城市里长期浸润的从容大气根本没法比。别人落座望向窗外的时候,她落寞的目光淡淡扫过金胜身边的那袭红衣。
餐单上的菜品并不多,却很经典。暗红的洋酒在华美而晶亮的杯中荡漾,作为开胃点心的葡式蛋塔里加了燕窝。奢华是张扬的,随着高高在上的半圆型餐厅在城市的天空下旋转。放眼脚下密集而渺小的民房,隐约感到压迫天下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