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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杏花烂漫的时节,统正二十年的会试发榜了,中试者名单里赫然有杨劼的名字。
杨劼当众仰天长啸,眼眶里泛起了水雾。
那一刻,都城的上空辽阔无际,天色灿烂明亮,光明的前途就在眼前。
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口气跑到小庭院,阿梨正在紧张地等待消息。杨劼笑出声,一把抱起了她。
“阿梨,我中啦!我们会有大房子,什么都会有的!”
“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阿梨跟着大笑不止,裙角飞舞。两个人笑闹着,杨劼突然想起什么,拉起阿梨的手直奔外面。
一路春风袅袅,温柔地拂过他们生动的面庞,空气中有馥郁的香气,温润而美好。他们终是跑累了,道边梨树翠盖亭亭,昭示春时的梨花会开得茂盛。杨劼站定,执起阿梨的手,他的笑容是滟滟春风,带着一丝得意。
“你看,再过大半月梨花就要开了,你就能回到我的身边。”
阿梨笑得粲然,伸手替杨劼拭去额角的汗意,“你来接我。”
“我会在这里等你,然后一起手拉手回家。”
这是他们的约定,阿梨不住地点头。
她有些恍惚,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出逃,也是这样的梨花树下。回望过去,南州噩梦般的遭遇早呈浅淡,春风再度温柔,少爷就在身边。她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告诉有关邰宸的时候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会陪着少爷一起去寻找。
听了她的叙述,杨劼惊愕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怎么可能……我父亲还活着?”
“伍子正在调查此事,也许摸到点儿你父亲的行踪。我因为被裴元皓看得紧,不便出来。”阿梨抬头看着天色,又嘀咕一声,“我是偷着跑来的,裴大人快回来了。”
“哼,他要管你也就这么些天,不必理会他。”杨劼面呈不屑之色。
“好了,你去找伍子问问。等有了消息,我们一起去。”
两人在柳荫一带分手。
杨劼望着阿梨匆匆赶回去的背影,心里又莫名的不舒服起来。他很想把遇到杨靖业的事情告诉她,又怕她在裴元皓那里漏了嘴,想想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们哪里知道,不远处停着一辆落帘马车。马车里的杨靖业注视着他们的动静,待柳荫下的这对男女分手,方恼怒地落下帘子,“回府!”
对于杨靖业来说,都城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愈是接近皇家御苑,王公勋爵们的华宅愈是密布。御史中丞府虽然没有南州杨府那般大,却也是赋有特色的,更为甚者,因为跟当今皇帝挨得近。
自从搬到都城,诸体事端都能平顺过去,皇上也赞赏有加,杨靖业还是不安。
因为杨劼。
杨靖业气冲冲回到府里,八夫人美香迎上前,端上酽酽乌龙茶。杨靖业心中恼火,没注意茶水滚烫,喝上一口猛然呛起来,手中的茶碟掉落在地。
“哎呦老爷,回来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美香吩咐丫鬟收拾狼籍,自己拿粉拳轻敲老爷的脊背。杨靖业咳嗽够了,老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句:“没想到,那小畜生中榜了!”
闻听此言,美香也变了脸色,“老爷,千万别让他得逞啊!”
杨靖业沉沉地点头,“他没死已经够咱们害怕的了。他要是取得功名,在官场上与我作对,起报复之心,事情更难了。那些官员只知道父子同朝,他的险恶之心谁能料得?”
美香眼珠子转了转,出主意道:“他不是还在和阿梨纠缠不清吗?咱们就暗地找人去告发他,告他向来跟妓女有染,有损贡生形象。现在又故意跟晟阳王作对,抢他的女人。老爷您想,就算主事大人不相信前面的话,后面的事情可是板上钉钉的,主事大人不给老爷面子,也要给晟阳王面子不是?”
杨靖业满意地笑了,眼角满是狡黠的皱纹,“然后我故作大义灭亲的样子,请主事大人将杨劼发配到偏远地方给个小职位,让杨劼永不得有出头之日。杨劼一离开都城,他的小命就控制在我的手中了。”
他狠狠地咒骂一声,接着阴沉地笑起来。
这些日子,玲珑寺里的静心师太也是坐卧不安,几乎天天等着消息。放榜那日,她派可悯两个小尼姑前去皇城。可悯回来禀告师太,杨劼中榜,静心接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刚略略放下心事,没过几日,宫里的张公公却老远地赶来了。
张公公茶还没饮上一口,便面露为难之色,“师太,奴才今日奉您的意思去礼部询问,杨劼虽是中了榜,却遭人告发。主事大人两头不好得罪,不好处理啊!”
静心一惊,忙问:“那人告发杨劼什么?他得罪了哪个大人物不成?”
“他跟以前南街喜春坊的阿梨姑娘有私情。阿梨姑娘后来从良成了裴大人的女人,这事整个都城都知道。可偏偏杨劼不死心,死缠着阿梨姑娘不放。您想,裴大人会出面管这种事吗?可心里肯定怒着呢。这种事情若是传入皇上耳里,龙颜大怒,您想帮杨劼也不可能了。”
静心眼皮直跳,手指飞快地捻过佛珠,嘴里念道:“阿梨……”
“老奴没了办法,请师太定夺。”
“张公公,麻烦您回去把黛儿叫来。”
玲珑寺的钟声清冷了静心的袈裟,她在禅房外独立。寺院里的棣棠开得灿烂,她看着又仿佛没看。心思飘荡在遥远的地方,久久没有回房。
袁黛儿兴冲冲赶来,跨进禅房便拉住母亲的袍袖,亲昵地叫:“母妃,杨劼中了!我知道,一定是上次孩儿来求您,您进宫见皇上去了吧?母妃,您真好。”
“不好。”
静心师太盯着袁黛儿,一脸凝重,问道:“你不是说杨劼既优秀又专情,他跟阿梨姑娘是怎么回事?”
袁黛儿暗暗吃了一惊,慢吞吞回答:“那是过去。那个阿梨……早成了裴元皓的女人了。”
“黛儿!”
静心师太喝住女儿说话,眼风不自觉地变得凌厉,声音因为气愤变得有些摇摇不稳,“我对杨劼的为人很失望!你是个皇家公主,看上一个穷秀才已经受人耻笑的了,还跟着一个妓女争抢同一个男子,你还要脸不要脸!”
袁黛儿一时不知是惊着了,还是被镇着了,脑子开始不听使唤,脱口道:“那是造谣,根本没有的事!我猜出来了,一定是杨靖业在捣鬼!他怕杨劼金榜题名,怕杨劼会害死他!”
“杨靖业怕杨劼害死他……为什么?”静心师太死死盯住女儿,步步紧逼,“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母妃……”
袁黛儿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杨劼很可怜,他跟女儿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的人。他原来就是邰宸的遗孤,宣平三年春天叛兵杀进来时,他被杨靖业抱走的……”
屋子里不知何时没了声息,袁黛儿抬眼。
静心师太土黄色袈裟的身影椅着,面如纸色,那对犀利的眼神早失了神采,却迷蒙空洞地死睁着。
袁黛儿猛地一惊,慌乱地扶住母亲。静心的身体僵硬无力,一只手颤巍巍地抖动着,这种情景袁黛儿不止一次见过,但她还是害怕地唤了声“母妃”。
静心的气息变得凉薄,唇片抑制不住地发颤。终于她抖出一句话,声音染上凄凉,“你让他来,我要见他……”
她忽然觉得全身骨架子一松,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