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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间的皇宫有了融融春意,杨花吐蕊,宫柳垂地,呈现出霏霏欲飞的趋势。
盛装进宫的静心师太,慢慢沿着青石御道走。前面就是皇帝的寝宫,天地间一下子变得空旷。宫人的唱和声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寒凉扑面,静心师太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耳边回荡着阵阵曼妙清音,一盏盏琉璃纱灯在白日里依然燃着,雕镂为花的红木窗棂漏下一轮轮残月般的光晕,将宫妓们舞动的倩影汇成川流不息的银河。静心恍惚地看着,一切模糊得如在云里雾里。
往日的时光纷至沓来,依稀自己也是这样,舞动时如风起落花,彩蝶展翅一般。
可是,到底是时过境迁。
她好歹还活在世上,老天爷已经算是眷顾她了。
“师太,请坐。”
宫人的声音兀地响起。她停止恍惚,笙音不知何时停了,宫妓们正在鱼贯退出。隔着垂帘,能够朦胧望见斜靠在龙榻上的统正,一身素白深衣,揉着额角的模样。旁边一名粉黛女子轻轻捶着他的腰背,如云的青丝松松地盘个发髻,肤白如雪,仿佛是玲珑寺禅房后面盛放的白桃花,带了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似是被什么触动,静心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起来。
宫人早搬张海棠软墩放在她身后,再次小声提醒她,“师太,皇上赐座呢。”
静心谢了恩,缓缓落座。里面的统正皇帝轻轻咳嗽几声,淡淡地说道:“师太可是二十年没进宫了,你入座慢慢说吧,这次为了什么事?”
静心起身,也是平缓地回话:“贫尼为黛儿而来。想她已经二十岁了,终身大事若再耽误,必然遭致民间非议。”
良久默然,统正粗重地一声叹息,“如此说来,是朕疏忽了!”
“皇上以幸天下,黛儿在皇宫里蒙皇上护爱,贫尼无忧也。只是黛儿从小性情乖张,我行我素,让她看上眼的实在不多。”静心稍显局促,分明站在软墩前就是不敢坐下去。
见状,统正泛起了一点笑意,“你就直说吧,黛儿看中哪个文人雅士了?”
“今年春试的秀才,叫杨劼。”
统正身边的女子略一停滞,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轻捶统正的腰背。统正嘴里轻念杨劼的名字,笑了笑,“如今年轻人摸不透了。”
说罢,他转头对身边的女子说:“芷媚,你且下去,回头朕再召你。”
芷媚款款起身,步态娉婷地打帘子出来。走到静心面前,极优雅地行了礼。静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芷媚,似是回忆着什么。芷媚从她身边经过,隐约带起一缕微寒的风,丝丝滑入静心的心脾。
她转头注视着芷媚的背影,直到那道影子消失在窗幔外,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统正已经信步走到她的面前,似乎理解她此时的想法,笑道:“怎样?像不像以前的你?”
静心惊了惊,神色仍是惯常的清浅,道:“皇上还没给她名分吧?”
“名分有那么重要吗?”统正不经意似地淡然笑说,“想以前,你虽是个宫妓,天天想着要名分,结果差点被那些心怀嫉妒的害死了。芷媚比你聪明,她什么都不要。这正是朕迷恋的地方啊。”
轻叹的语气,依瞎是久远的年代,他总是用这种怜悯的语气说话。那时她的心里只有皇上,对这个年轻王爷的怜惜并不在意。也正是这种不在意,反而能够长久在统正心里保留一片碧云天。
这就是不杀她们母女的原因,她知道。
可是,男人爱上时决然,放弃时也是决然的。岁月几经打磨,她变得不是当年清婉的她,他也停止不了留恋花丛的脚步。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他年轻气盛时盘旋在头上却触摸不到的鹂鸟,如今有更好的鹂鸟让他可近可远,她再也不能动他的心分毫。
世事如棋,她将最重要的一枚子,落在局中。
远处有钟鸣声,一下接着一下。静心垂眸,还是那副娴静安静的模样,轻声应道:“皇上说得极是。”
统正满意地颔首,似只在闲话家常,“杜菁,你老了。别光顾着敬神拜佛,赶快给你女儿找个乘龙快婿,有了依靠可以颐养天年。”
见静心脸上凄清一片,方又有些不忍地说:“那个杨劼,你给朕说说。”
静心从皇帝寝宫出来的时候,远处的钟声又响了。青砖铺就的御道,洁净得连一片树叶都不见。天依然寒冷,她紧裹着黑缎斗篷,无声无息地踩在青砖上。
从一处白玉雕栏走向另一处雕栏,她停止了脚步,抬眸远望,仿佛在回忆过去的一段时光。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在人们眼里,她不过是个独守青灯古佛的宫闺寡妇而已。
凉亭过去就是御苑了,里面的桃林定是粉红簇簇了吧。桃林后面应是鲤鱼池,那时候她就喜欢站在池边扔鱼饵,开心地逗弄着池中的锦鲤。也就是在那里,无意经过的宣平皇帝看到了她。
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桃林,宣平皇帝的九龙袍闪着光亮,耀花了她的眼。
回忆过后,眼波盈满泪水。忽听得有细微的扫地声,她急忙收起伤感,低着头继续走。
前面有背腰佝偻的老宫人手持长柄扫帚,一丝不苟地清扫地面。静心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一声。
老宫人木讷地抬起头,混浊的眼光闪过一丝光亮,带了几分恭谨,“贵嫔娘娘……不不,师太……”
“李公公,过得可好?”
李公公嘿嘿直笑,眼角笑出菊花,“老奴扫了二十年的地了,身子板硬朗着呢。”
静心心里半是酸半是涩,刚想轻声说些什么,却听得不远处还有沙沙的扫地声。于是摆手止住李公公的施礼,客客气气地合掌念道:“愿菩萨保佑你,阿弥陀佛。”
李公公吃力地叩首下去,待回头,静心已经踏过青砖,迤地的斗篷如烟飘荡。
她的脚步,依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