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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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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初出,彤云渐散,澄澈的碧空下终于显露出远山近水的轮廓。杨劼仨人重新出发了。

马车行驶了大约两个时辰,进了九峰嶙峋的山谷地带。虽然时已春天,干雪冰凌还是严严实实掩盖了路面,冷风裹着干硬的雪粒如影随形般肆虐着车马。杨劼眼见车身椅得厉害,便朝前面驭车的伍子大喊:“太危险了,停下!”

“要么咱们改日再去?”伍子勒紧马缰,望着满眼皑皑白雪,忧心道。

杨劼看了身边的阿梨一眼,叹气说:“只能这样了。”

阿梨却问:“离华越寺还有多远?”

“如果没有这道路难,二十余里走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可惜干雪冰凌道是行车大忌,等冰雪消融了再说。”伍子回答。

“那咱们走过去!”阿梨说罢,利落地下了车。

杨劼大是惶恐,紧跟着下车制止道:“这如何使得?你还是转回山外等待,我和伍子过去!”

阿梨却笑了,不无得意道:“常听人说,雪后冰凌道,只看草出草,莫看土过冰,照这样走不会错。”说着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却不料脚底沾着冰面,倏地后仰着倒。杨劼见势快步上前扶住,也随之滑出跌倒,阿梨的身子压在了他的上面。

“蠢。”杨劼又气又笑拥住阿梨。那边的伍子也赶着过来救助,却猝不及防直滑到他们面前,三个人倒在了一起,空旷的山谷里传来他们的笑声。

毕竟是少年心性,他们相扶相依继续往前走,茫茫雪原中遗下沉沉一线脚印,清晰扎实地直达山谷尽头。

太阳正在缓缓走向西边,清朗的天空下浮云尽扫,峰峦叠嶂峻崖环绕。眼前豁然开朗,空飞急瀑犹如悬布高挂,耳畔闻得禅钟声声。阿梨张眸俯瞻,幽峰重树间隐约出现几片禅房,青砖宝塔悠然耸立,塔顶上八卦悬空铜刹在彩霞暮金中熠熠发光。

“我们到了!”

三个人欢呼不已,身上的酸疼、疲倦一扫而光。

阿梨望向杨劼,那双黑亮的明眸,在暮光下愈发显得生动逼人。杨劼早侧首低头看她,神色变得很快乐,他伸手拉住她的手,与她五指纠缠。

“一起去!”

阿梨极甜地笑了。

风应谷声,一派无籁。他们的欢笑声与天地化成和谐,三个人相携穿林而过,衣襟裙袂被风吹得飘飘欲飞。

处于幽山的华越寺此时中门紧闭,无一人前来进香,显得分外冷清。寺外的苍松虽是绿色俨然,因为无人,更显天寒鸟惊。三个人敛了笑意,杨劼上前敲了敲石门。

石门很快打开,一名小沙弥探出圆滚滚的脑袋,朝着他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可是从都城而来?”

杨劼一惊,忙应道:“正是。鄙人想见克清法师,烦请小师父带路。”

那小沙弥拱手就请他们入内。走过幽暗的无梁殿,眼前豁然大亮,天井下长满奇花异草,空中兰草弥漫出淡淡的幽香。石案草席上围坐着七八个年轻和尚,正中袈裟老人悠然从容地解说,香烟袅袅诵经琅琅,直是逍遥自在的山中胜境。

杨劼一行止住了脚步。老者缓缓睁开眼睛,吩咐道:“你等将这段经书诵得熟了。”众和尚整齐应答一声,逐个施礼离开。台阶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看见面目狰狞的人。

老者漫游般步到杨劼面前,面目和善,“施主远道而来,莫非是寻人?”

“是。”杨劼恭敬地一礼。

“施主贵姓?”

“姓……邰。”杨劼大胆地回应。

“佛道慈悲为本,为善心安。我佛以无边的智慧,回向悲悯婆娑世界,给众生一个容易得度的机会。”克清和尚合掌示意,“邰施主,请跟贫僧去吧。”

杨劼暗示阿梨、伍子在外等候,自己忐忑不安地跟着克清和尚往后院走。

走过一段曲折幽暗的小路,夕阳从幽深的天井洒将下来,庭院变得空阔而干燥。一排茅草小屋围着,吊架、陶罐、猎刀、长矛到处都是。空气中仿佛还有草药的清香,杨劼鼻息一动,又听见几声劈柴的声音。

克清和尚在前面走,弯身进了一间茅屋。杨劼紧随而入,劈柴声正从里面传来。屋子正中原是永远都在冒烟随时可以点燃的大火坑,坑中放一口大铁锅,锅盖扣在上面,冒着热气的水泡正从锅盖四围溢出。一名衣衫破旧的僧人低着头举刀劈柴,正一把把往火里送。

“觉鸣。”克清和尚唤了一声。

闻声,僧人抬起了头。

火光熊熊,像蛇一样地四处扭拂着,肆意地勾勒出那人斑斑疤痕的脸,在火光中变得尤为森然可怖。他望了克清和尚一眼,又惊觉地转眼看向杨劼。

那样狰狞的面目,眼光却平静无常。杨劼的心簌簌颤栗,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觉鸣,贫僧当年在都城识得邰将军,二十年未断交谊!若非那场宫变,你不会与贫僧凑到这荒山野岭来。我知你尘缘未了,如若筑起一道墙,谁都无法帮你。此心能造此心消啊!”

克清和尚说完,拉着杨劼近到那人面前,道:“你的儿子寻你来了。请你从如实观,只要说明了,参透了,自然就放下对外的种种攀缘。”再次念了声阿弥陀佛,兀自放下杨劼出去了。

茅屋里热气氤氲,一簇一簇的水泡沿着锅盖淌出,化成无数条混浊的水沟往四面散开去。杨劼恍恍惚惚地站着,带着疑惑,总觉得自己做梦一般。

他就是邰宸,当年叱咤风云的都城守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想到这些,杨劼不知是寒冷还是惧怕,全身都在抖。

而邰宸只是冷漠地转过头,甚至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的反应,只顾埋头烧着火。

杨劼声音也颤了,艰涩地呢喃出两字,“父亲……。”

邰宸眉头一皱,脸上的肌肉显得痉挛,便更丑陋了。他突然冷声笑了笑,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施主搞错了,我是觉鸣。”

“连克清大师都承认您就是我父亲,怎么会搞错呢?”杨劼心内一阵又一阵的酸楚,隔着点点的火光,他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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