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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跟着那队侍卫出来,外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李恒上了马车,这才发觉这马车外面看着十分普通,里头却很豪华舒适,果然是郭家一贯的风格。
李恒坐着马车到了汉阳公主府,那门子认得,连忙上前来见礼,然后引他进去。
郭鏦正和汉阳公主、薛楚儿两个一起修剪几盆墨菊,李恒走上去,见了礼。
郭鏦似乎根本就不意外他为何忽然造访,只是指着那些花问道:“恒儿,你看这些花可好?”
恒儿看了看那些墨菊,他知道母亲的蓬莱殿里摆满了花盆,都是三舅舅送去的。三舅舅每年都要送很多盆花过去,一次比一次的媳,好像是把整个长安城的珍贵花卉都搬去了蓬莱殿一般。
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恒觉得不好。”
“哦?”郭鏦难得的从花丛中抬起头来,“怎么个不好法?”
李恒指一指那墨菊,“恒听说,越是媳的花,就越是难养。三舅舅送了这么多媳的品种过去,母亲又怕花养坏了会辜负三舅舅的心意,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打理花盆,太辛苦。”
郭鏦轻轻抚摸着一朵盛放的花,蹲在花丛间笑了。
就是要媳的,就是要难养的,就是要她每天花很多时间去收拾去打理。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不会费太多心神去为旁人思虑。
她每天忙于那些俗务,惟有侍弄花草的时候,她才是她,才可以心思单纯,无忧无虑。
或许她也是明白的,所以他送来的花她都亲手打理,从不假手于人。
就算养死了又如何,他总能搜集到各种奇珍异卉,不断地给她送去,这也是他这些年来难得的乐趣。
李恒有些不明白他的笑容,换了个话题道:“三舅舅,方才……方才恒在平康里打了一架。”
“嗯?”郭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裳十分齐整,发冠也未显得十分凌乱,脸上身上更是没一点伤痕。
“那个……”李恒拿拳头挡在嘴上轻咳一声,“恒在平康里打了人。”
就说嘛,太子殿下在郭家的地盘上还能和谁打架?当然是只能对方被打——看来安插的那些侍卫还算是尽职尽责。
“唔,”郭鏦随口应道:“你打了谁?”
一想起那人的嘴脸,李恒就觉得来气。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恒打了那个叫张文沅的新科进士,听说母亲想把落落许配给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那个败类竟敢侮辱落落!”
郭鏦上下打量着他,他眼里的愤怒是真实的。郭鏦也十分相信,这个侄子虽然才能不算上乘,但还不至于昏聩到当街打人。
这时那侍卫首领走了进来,双手抱拳行礼:“驸马。”
郭鏦转头去看那侍卫首领,“那边怎么样?”
那侍卫首领道:“张文沅受伤不轻,估计得躺上大半年。另外四个……也就躺上三五个月吧。”
李恒可没出这么重的手,想必是他走了以后那些侍卫又把那几个倒霉蛋暴揍了一顿。
只听得郭鏦又吩咐道:“跟宫里说一声罢,那姓张的有伤在身,不宜尚公主。另外……往吏部打个招呼,让他们这守选多守几年,等有那最偏远贫瘠地方的九品芝麻官啥的空缺,再打发他们过去。”
吩咐完,看向李恒,“舅舅这么安排,你可解气了?”
李恒低下头,小声道:“并不是恒解气,只要……只要落落不至于所托非人……”
郭鏦放下手里的花剪,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就算你不说,舅舅也已经探听明白,那张文沅的确不是个东西。”
李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道:“三舅舅,母亲是打定主意要把落落嫁出去了是吗?不是今日的张文沅,也会有王文沅赵文沅,对不对?如果不是这张文沅运气不好,又太过于轻浮,早早暴露了自己的本性,母亲就会把落落嫁给他的对不对?”
郭鏦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恒儿,各人都有各人的命……”
“我就不信什么命!”李恒一跺脚,转身走出了郭鏦的院子。
郭鏦看着他一阵风一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
李恒从汉阳公主府出来,看看天色还早,他再一次回到了平康里。这一回,他去的是绮月楼。
上次见过的那独眼瘸腿的老妪果然又在楼下的大厅的角落里站着,见李恒走进来,露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那张可怕的脸,带着这样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诡异。
“这位郎君,别来无恙?”
因知道她的主子就是二哥李恽,李恒倒是更诧异了,他为何要养着这样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妪为奴仆呢,难道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他点点头,问道:“敢问婆婆尊姓大名?”
那老妪似乎对他的问题怔了一怔,过了片刻才用那沙哑的嗓子答道:“名字还有什么用处么……叫青蟾吧。”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然后青蟾问道:“郎君若是来见我家主人,请随我上楼。”
仍是二楼里侧的那间屋子,仍是坐在桌前品酒,一切都同上一次一样,李恽在屋里抬起眸子看着走进来的人。
青蟾拖着一条跛脚,弯腰退出去,带上了门。
李恒这一次很自然地自己拖了条凳子坐下,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光。
“二哥,你的建议……我接受。到时候若是事成了,二哥想要什么?”
“我?”李恽对他的到来完全在意料之中,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我还缺什么,不过是帮帮你罢了。不过,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到时候给我挑一块好点的封地吧,我如今就是个富贵闲人,不耐烦在天子脚下受着束缚。”
李恒咬咬牙,“成交。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都听二哥的。”
李恽点点头,“切记不可让你母亲知道你我在来往。”
……
这一天李恒喝了许多的酒,很晚才回到东宫。
次日李恒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又去蓬莱殿问安,向念云问道:“母亲,那新科进士张文沅的事……三舅舅可同母亲说过了吗?”
念云不曾同他说起过张文沅,有些诧异他如何得知,而且昨天竟然还在平康里把那张文沅和同行的几位进士都暴打了一顿。
看来,她这个儿子还是会千方百计去了解关于落落的一切,哪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也必定要想办法直接把那个捺也扼杀在萌芽中。
这让她有些犯愁。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道:“落落也是母亲的女儿,做母亲的比你还不希望她受苦。所以,即使你昨日不曾发现什么端倪,母亲也会让你舅舅好生探查的。”
“可是母亲……”
念云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恒儿,母亲希望昨日之事不要再发生。你身为大唐的太子,去平康里厮混也就罢了,可怎能不带随从侍卫,还和人打起来?要是那几个人身手尚可,反而打伤了你,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李恒低着头默默不语。昨日他的确是太过冲动了,可他并不后悔,若是再叫他看见有人如此侮辱落落,他一样还会再次出手,最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认不出爷娘才好。
念云无奈地看看他,替他将衣领抚平,道:“恒儿,你叫母亲拿你如何是好?”
李恒倔强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母亲,一定要给落落找驸马么?”
这孩子,到底心里在意的还是这件事。一个张文沅不成,也许以后她不管看中什么样的人,他只怕都能找出许多的不是来。
念云反问道:“那难道你就要让她一辈子守着青灯古佛不成?她也是你妹妹!”
青灯古佛?不不不,若可以让他选择,他想要落落一辈子守着他才好。
这是他与二哥的秘密。
对着母亲,他只得作揖道:“儿子……告退了。”
念云叹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账册,翻了几页,道:“茴香,你说恒儿过一阵子,是不是就能忘掉?说实话,本宫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总会忘掉的。”
听见那一把柔婉却略带磁性的声音,念云猛地抬起头来,身旁站着的竟然不是茴香,而是落落。
落落低垂着眸子,纤长的睫羽笼罩着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凉薄,“母亲不必多心,原本就是落落不想嫁给恒哥哥了。即使他现在无法接受,总有一天他会慢慢适应。母亲忘了么,他的新侧妃们很快就要进宫了,他会有无数美丽温柔的解语花。”
“但愿……如你所说。”
相比恒儿,落落的感情好似凉薄得多。又或者说,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太多在儿女情上头。若从私心来说,念云倒是真的愿意把落落永远留在大明宫里,由她来掌管着大明宫,恐怕比恒儿以后的那些妃嫔要靠谱得多。
可这关乎落落一生的幸福,她怎能如此自私?若是有可能,她还是应该嫁一个男子,无论贫穷富贵,无论才能高低,只愿他能真心实意地待落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