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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瞟了瞟北偌手上的丹药,倔强地撇开脸。
坐在桌前的宿斟见状冷笑一声,又默默地喝了一口清淡的粗茶水。他一身的粗布衣,袖子和裤腿随意撸着,上面沾满泥土,像极了一个刚干完农活归家的普通农民,谁能想到他竟会是一代仙皇?
长孙抚琴道:“顾兄,你伤势颇重,若不服药只靠自己疗伤,很难痊愈啊。”
顾宁声音冷冷清清的:“多谢长孙兄,这点伤顾某还受得起。”
那边宿斟好笑道:“倒是很有骨气嘛,我的药你便不吃?”
顾宁只对他抱拳说:“多谢前辈好意。”
宿斟放下茶碗站起,走到床前,夺了北偌手上的丹药,二话不说塞进顾宁嘴里,顺便一掌拍在他背上,逼他将药吞了下去。
顾宁被呛得面红耳赤,欲将丹药吐出,无奈它已在体内化开。
宿斟冷哼:“骨气也得看用在何处!不好好疗伤,小心我将那只臭狐狸宰了炖汤喝。”
“你!”
北偌立刻出手止住要发怒的顾宁:“顾宁,疗伤要紧。”
顾宁恶狠狠地剐了宿斟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不情不愿地运功疗伤去了。
“抚琴,你在这儿看着他。八榕,你出来。”宿斟说着走出房去。
长孙抚琴朝北偌微笑,示意有他在这儿,不必担心。
北偌跟着宿斟走进院中,与他并肩站在井边。
屋檐下只衔了一小盏灯笼,微弱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宽阔的药圃。
但倒也无需灯光,好几类灵药能在夜里发光,有星星点点的冷色幽芒,还有微弱却温暖的暖光,斑斓的色彩将药圃点缀得犹如一方坠落的星河。
有山中的微风吹来,一院子的灵药被拂得摇曳生姿,枝叶或花朵摇椅晃,倒能瞧出一些可爱来。
宿斟坐在井台上,欣赏着自己一手栽培的灵药,一向愤世嫉俗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之色。
“真美,不是吗?”他似是问北偌,又似是问自己,“以前陛下很喜欢待在我的仙殿。我无需招待他,因为他只喜欢一个人坐着,看我种的灵药仙药之类,经常沉默着,偶尔情不自禁会赞赏个一两句。那时我就想,其实陛下也很想过隐居的生活吧。”
北偌抿嘴,问:“是不是我杀了零帝?”
宿斟转头看她:“我们赶到昊微仙殿时,陛下已经死在你怀里了。你还记得是谁第一个动手,又是谁刺穿你的胸膛的吗?”
她摇头:“我失忆了,至于为什么能想起你的名字,我也搞不明白。”
宿斟轻笑一声,略带调侃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三御仙皇宿斟,是陛下的近身护卫,你会记起我,只是因为陛下让你对我印象深刻罢了。”
北偌不置可否。
“以前不知为什么陛下对你这么好,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是个这么好看的大美人。”他又仰天长叹一口气,“不过失忆真是好啊!我也好想忘记这一切,其实手上抹去记忆的灵药也是一大把,但就是吃不下去,终究还是有所牵挂,这人就是犯贱!”
北偌只记起宿斟的名字,其他一概没有印象,因此关于他的过往她不清楚,他到底想遗忘什么她亦无从知晓。
沉默一会儿,北偌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失忆了?”
她尚记得白日里宿斟说的话,分明是提前知道她的一些状况了。
宿斟眯起眼,神情透出丝丝邪气:“狮子来过我这儿了。他就是来找你的。”
常拜君!?
波澜不惊的心潮泛起涟漪,北偌感到胸腔里一点点聚集起恨意来!
若不是常拜君,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会在每个新月之夜都要忍受那种惨绝人寰的痛苦!
察觉到北偌的情绪变化,宿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说:“血魔老祖的血丹呢!那可是用几百名仙界修士的精血凝聚成的,力量之邪恶根本难以言喻,你到如今居然还没有魔化,也是一件奇事啊!要我帮你祛除吗?”
北偌盯着他笑意盈盈的脸庞,最终摇了摇头。
这个三御皇亦正亦邪,心思古怪谁也看不透,实在不可信。
“呵呵。”宿斟不觉笑出声,二话不说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他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房子:“限你们一个时辰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剁了你们做我药圃的肥料。”
仿佛在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语气冰冷得好似仇人相见,根本难以想象他就是方才与北偌谈得畅快的那个男人。
北偌回到屋里,顾宁已经准备好走了,他是巴不得早点离开。
长孙抚琴歉然道:“两位罪,宿世叔性情有些古怪,但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顾宁说:“长孙兄你无需道歉,我们也不愿在此打搅,只是想将我那朋友救出来。”
“若二位信得过我,便先离去,我定将白小姐安全送回。”
顾宁看了看北偌,见她点头,便道:“那一切就拜托长孙兄了。”
长孙抚琴将二人送到院外,正要分别,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黑夜里,一位少女正朝他们款款而来。
少女一身气质成熟优雅,俏美的小脸上有点婴儿肥,又令她不失恬静可爱。
她一身蓝纱裙如花瓣般层层叠叠地在身下展开,材质轻盈飘逸,远远看去竟还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若仔细看,还能发现她雪白光滑的肌肤也散发着唯美的光晕,很是奇异非凡。
顾宁本是一脸戒备,一见她臂弯里那只熟睡的白狐,登时面露喜色。
少女朝三人欠身道:“小女子宿可,是来送白姑娘回来的。她受了点伤,如今已不碍事了。大概天亮,白姑娘就能恢复原本模样。”
她将白狐送到顾宁怀中,顾宁小心翼翼地将它搂紧,激动得连连道谢。
北偌问:“这是宿斟的意思?”
宿可摊手做无奈状:“不是啊,是我自作主张救白姑娘出来的。”
顾宁连忙道:“那若宿姑娘回去被前辈责罚可如何是好?”
宿可笑道:“你们放心吧,他才不舍得打我呢。”
“难不成姑娘是前辈的妹妹?”
她摇摇头:“我只是他养的一株蓝色牡丹花罢了。他要是发脾气,我变回原型他就没办法啦!难道他还能杖打一朵花不成?”
牡丹花精?难怪她周身透着奇异的光芒,给人的感觉也不寻常。
花精,顾名思义就是花的精灵,与木头这种神树精灵的存在基本是一个道理。
植物吸食天地灵气,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便能开启灵智,而后化形,过程与妖兽类似。
只是不知宿可如今是真的化形,还是像葬魔鬼地的那头八阶妖兽裂虹犬一样,只是用异术改变外貌,暂时化成人形。
“对了,听说你们是来采药的,这儿有很多灵药,你们需要什么可以在这儿采,也省得再冒危险去找了,望重山可是很危险的。”宿可指着院子里的药圃说,雪白的手指散发着上等玉石的温润光晕。
顾宁摇头说:“不必了,我们自己可以,大不了花上一辈子。”他说着抱紧怀中的白狐。
宿可苦笑:“请你们不要怪宿斟,他经历太多,性格难免变得古怪,但他真的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对这山里的情况还算熟悉,你们需要什么,不妨告诉我,我说不准知道一些什么。”
北偌便说:“我们需要一味叫花舞承烟的灵药。”
宿可若有所思,而后道:“在望重山西面应该有个一两株,不过看守这七品的花舞承烟的妖兽定是不同寻常,你们要小心。”
“多谢。”
北偌两人谢后离去,临走前宿可突然对她道:“北姑娘,有一个人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谁?”她问。
宿可只是神秘地笑笑,而后与长孙抚琴走回了农舍。
北偌与顾宁走了几刻钟,无意中寻到一处山洞,在其内生火取暖,准备如此将就一夜。
顾宁靠着石壁,即使有伤在身,也不肯将白狐放下,一直将它紧紧搂在怀里,生怕稍稍一松手就会被人抢去似的。
不知是不是隔着篝火看他们的原因,北偌觉得这般场景实在是温暖得不得了。
白狐突然不安地动起来,害怕地呜咽着,模样似陷入噩梦的孩童。
顾宁忙轻声哄它,见不奏效,又低声轻轻哼起一首小曲,白狐渐渐停下呜咽,重新进入香甜的梦乡。
蜷缩在北偌手边的宾月听着听着,也缓缓睡去。
北偌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曲子,调子挺奇特的?”
“不知道,这是巧儿教我唱的,应当是来自妖域的摇篮曲吧。从前我熬夜修炼,她都会逼我睡觉,还会在床边给我哼这曲子,我得假装入睡她才肯回去的。”说到两人的点滴,顾宁阴郁了一整天的脸不觉舒展开来,俊朗的眉眼染上明媚的笑意,似比这火焰还要温暖人心。
北偌心有所感,一反常态地打听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宁没想到北偌会对他们的过往感兴趣,闻言先是一愣,转而腼腆地笑起来:“也没什么,就是那一日她受伤倒在天罗门的山脚下,虚弱得变回本体,刚好被我撞见。我以为是只普通的白狐,便将她带回门内养伤。我觉得她很可爱,尽心尽力照顾她,闲暇之余也会逗她玩,日子久了便渐渐想收做宠物,结果有一晚她自己跑了。当时我很舍不得,也很纳闷为什么白狐伤没好就走了,后来才明白,她是怕一旦身体恢复变回人形,妖修的身份被我知晓,我会对她下杀手。
“几个月后,我在山下遇见一个白衣的美丽女子,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她便冲我甜甜地笑。在她的眼睛里,我仿佛看见什么,有东西是非常熟悉的。”顾宁看了北偌一眼,强调说,“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就有种感觉,这个白衣的少女,我一定是认识的。她自称是流浪四方的散修,我便请她去天罗门小住几日,结果只两天我便看出她就是那只悬狸!”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费尽心思不想让我知道她妖修的身份,结果我早早便看出来,后来我们相互坦白的时候将她气了好几日呢! ”
北偌忙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宁微笑着说:“太像了,很多脾性和习惯都太像了。比如说听别人说话时,她习惯直勾勾看人,那种认真好奇的眼神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啊,她特别喜欢喝红豆甜汤,讨厌吃雪梨,闻见胡椒一定会打喷嚏,盖刚晒过太阳的被子会很容易睡着,但是脚被风一吹就会醒。
“呵呵,其实也不是靠这些看出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感觉,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那只悬狸,她回来找我了。”
最后,他俯身在白狐毛茸茸的耳朵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