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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07 掠情王退婚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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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保全,禁足阁楼]

太医抱拳施礼,道:“回嘉王话,媚毒已除,并无大碍。.因王妃失血过多,还得好生调养才是。”

这等强烈的媚毒,需要嘉王怎样辛苦方才得解。

嘉王淡然地应了一声,她的性命算是保住,床帏上的她,一张脸苍白如纸,毫无粉黛之色,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是那样的恨与绝决,“小喜子,送太医!”

他走到床前,望着昏睡中的林六,万千心绪交织如网。

春欣带着疑虑,追问道:“王妃身上的毒是王爷下的?”

因为不堪,所以林六才会自残身体。

嘉王圆目一挑:“他是本王的女人,伴枕服侍是她的本份。”

春欣心下思量:嘉王将她们一干丫头、奴才派往幽兰阁,就是为了强迫嘉王妃伴枕?

此番一想,春欣只觉惊愕不小。

嘉王扬了扬头,道:“她想一死了之,又岂能如此容易。她若死了,本王要整个水月阁上下陪葬!”忍下心痛,看着左右的侍女,道:“好生服侍王妃!”

夏青应了一声:“是!”

嘉王径直离去。

她宁死也不愿继续,可曾知晓,他也不愿这般待她,只是希望能为她解毒。显然,她误会了,定然以为他与她的罗帏痴缠是折辱……

夜夜媚损她的身,伤她的心,又何偿不是在损伤着他的身心。

在她卑微的外表下,有一颗孤傲的心,那是尊崇的。可这几夜,他却生生撕裂了她的骄傲与尊严,又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可他,却无法对她讲出实情。

因为她,已经认定对她下夜夜媚的人就是他。

李夜从地牢逃离,并没有慌不择路,而是在嘉王府一处隐秘的地方藏匿了起来。

他躲在暗处,看偌大的嘉王府乱成一团、闹腾一宿,看王府的家将、侍卫们进进出出、往返穿梭,甚至又将整个燕京城搜寻了一番,没有寻到逃走刺客的踪迹,王府上下只得作罢。嘉王下令,着各处严守防范。

李夜是在外面闹声刚停时进来的,站在罗帏前,穿过近乎透明的床纱,林六静静地躺在床上,脖颈上包裹着白绫,绫上浸染一朵血色的牡丹。

是他害了她!

她用赴死的绝决来撼卫最后的骄傲。即便被嘉王算计,可她的心从来都没有屈服过。

扑通一声,李夜双膝跪地,扒在她的床前,静静地凝望着昏睡中的林六:“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是一个无心之人,早已不知痛是怎样的感觉。此刻,如潮的心痛传遍全身,这样的痛,看到她对死的绝决,痛得仿佛有人剜割一般。这样的痛,是他生平从未体会过的。这样的不忍,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小六,你是为我才这样么?”

李夜声声低问,鼻眼发酸发涩,有什么东西滋润在眼角,可他自幼就是一个不会哭的人,那泪欲出却不能出,只能反复地轻问。

外间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李夜的手落在腰上的宝剑上,只闻一阵碎玉般的珠落声起,他纵身一跃,落在屋椽上,俯身静静地凝视。

一名侍女转入闺阁,将手中的药盏放下,撩开轻纱。春欣坐在床前,捧起药盏,低头试了试水温,近乎自言自语道:“王妃,该吃药了。”

然而,昏迷中的她,根本不能应声。

侍女微颦着双眉,用梨木调羹盛了一点药,小心翼翼地移到她的嘴边,双唇紧闭,侍女一扬,调羹里的汤汁立时洒了出来。

夏青随后进入屋中,取了条漂亮的罗帕,小心地叠放在林六的下颌处:“春欣,我来吧。”

春欣将药盏递给夏青,道:“你说她这是何苦呢?已经都这样了,可她还是不肯服输,竟起了轻生的念头。还有王爷也真是,王妃本就是他的人,为何要给她下这种药……”

夏青用罗帕拭了拭林六的唇角,许是口干难受,林六的唇蠕动了一下,夏青将药汁随势喂入她的嘴中。“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王爷给王妃下药,迫王妃承 欢,这是事实。王妃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会甘心受辱,如今闹成这般,往后如何是好?”

夏青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我们要想办法开解王妃才是。”

春欣沉思一会儿,道:“要说劝人,我可不会。”

“你若不会,往后少说些话就是。”夏青道,“下去歇着吧,今晚我来值夜。”

“是。”春欣应了一声,退离闺阁。

夏青一边喂着,只见喂到嘴中的药汁又尽数流了出来,夏青正要再喂,却将林六将头转向一边,双眸微阖,只不说话,神情、模样已然醒转。

夏青道:“王妃不吃药又怎会康复?”

林六也不答话,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没死成。脖颈处传来阵阵刺痛,她还清晰地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会再任他索取,不会让自己的身躯成为他纵扬的宫殿。她厌恶那样的事,厌恶和他的纠缠。

以往他以李夜的生死相胁,可现在李夜逃出地牢,便是她反击的时候。

“王妃,奴婢明白你心里难受,可身子要紧,还是服药吧。”夏青见林六不睬,心下着急,道:“王爷说,若是你再有三长两短,要奴婢等水月阁上下十八人陪葬……”

林六启开双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话到嘴边,本想怒骂两句,可嗓子眼里传出从未有过的烈痛,就像每一次张嘴、闭合,都会撕掉一块肉。没有死成,却伤了她的嗓子不成。

她张开嘴巴,欲说话,却发不出音来,夏青道:“王妃想说什么?”

林六又试了一次,她不想说话,只是想证实自己能不能说话,她想说“啊——”可出口的却是一长长的一声哈气,并没有出音。

夏青大惊:“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林六坐起身来:我怎么了?

还是不能发音,夏青只能看到她张合的嘴形,还有满脸的错愕。

“王妃,你……你……你的嗓子……你的嗓子……”

她变成哑巴了?

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林六惊慌失措,死没死成,却成了一个哑巴。

夏青放下手中的药盏,起身往外屋奔去,林六呆坐在床上,嘴巴一张一合,依旧不能发音,连嘶哑的声音都没有。

李夜从屋顶翻身而下,站在她的床前,林六更是惊诧,不能说话,只能拼命的摇头:快走!你快走!如若被他抓住,也许就更难逃走了……

李夜紧走两步,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小六,你怎了?”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泄出来,她想告诉他,让他尽快离开,可她说不了话,只能伸手指着半掩的窗户,一下又一下地指着。

“你要我离开?”

她沉重地点头。

“我带你一块离开,可好?”

只要她和李夜在一起,李夜就会深处危险之中,她不想再拖累他,她已经拖累他太多。摇了摇头,直指窗外。

“跟我一起走!”

李夜不待林六做出反应,将她横抱在怀中,林六想要挣扎,可他抱得极紧,紧得像要把她粘贴在他的身上。近了窗前,李夜用脚踹开窗户,纵身一跃,抱着林六从水月阁上飞驰而去。

春欣等人看到暗夜里飞离的黑影,惊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李夜刚出水月阁,还未站稳,整个嘉王府像一锅烧开的水,顿时沸腾起来,晃动的火把、如雷的脚步声,纷沓而至,不到半刻钟时间竟将他和林六围了个密不透风。

嘉王正在青柏苑安歇,昨夜林六自尽,太医们抢救了一夜,他也未说好,直至今日晌午林六才脱离危险,算是保住了性命,他今晚才有了睡意。他和她之间,道不清是爱、是恨,是恩、是怨,纵横交织,只是他放不开手,他甚至想也没想,就决定用自己的身体为她解毒。哪怕被她误会,哪怕让她认为这是他给的折辱……

听下人来禀,说有刺客闯入,劫了林六,匆匆赶至水月阁院门外,却见府中侍卫、家丁早将那贼子围在中央。

贼子的手里拽拉着林六,侍卫们拉开弓箭,只待一声令下,随时就将那贼子射杀。

“放了王妃,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李夜将林六的手紧紧拽握在掌心,不愿放开,他已对不起她,害她险些丧命,而她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换来一线生机。他是男人,也是用尽力保全喜欢的女人。喜欢,他对林六用到了喜欢二字,肩负重任,容不得他有半分的儿女情长,当他看到负伤的林六,看到那苍白的素颜,李夜只有一个念想:带她离开!

李夜望着身边的林六,她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如水的柔情,不再有属于他的冰冷,只有深不见底的痴情。

他道:“小六,不怕死吧?”

林六无言,迎视着他的眼睛,心中愧意渐浓,她并不爱他,或者说到目前为止她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一个——沈思危。可那样的情感,就像是一场闹剧,在她下定决心展露才华,只为向世人证明,她可以配得上沈思危时,她和沈思危却断了情缘。

李夜笑,笑得从未有过的灿烂:“大不了,我们一起赴死。”

她怎会累他一起去死!

就算是死,那也是她一人的事。

林六心中一疼,趁李夜不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宝剑,自架脖颈。

嘉王惊问:“幽兰,你这是做什么?”

林六怒目圆瞪,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或者是死的无畏,生的无谓,她挺了挺胸膛,将宝剑逼近绑裹着的脖颈,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一个音飘出。

李夜看着她的嘴巴:“不,小六!我不要你这样,你不必这样。”

嘉王心头咯噔一下,她发不出音,快速地看着一边的卫长胜。

卫长胜懂得一些唇语,从林六嘴唇的张合蠕动来判断要说的话,道:“王妃说,如果王爷不肯放他离开,他就自尽当场。”

就为了救另一个男人,她不惜以死相逼。她为另一个男人而生,也为另一个男人而死,可知他才是她的夫君,才是她真正应该生死相系的男人。

“林幽兰,你以为这样本王就抓不住他。本王今儿能放他离开,他日一样可以再捉他回来。”

卫长胜是嘉王的心腑家将,精通唇语,此刻看着林六的嘴形蠕动,继续道:“我不管,只求王爷可以放他一马。只要王爷肯放过他,我林幽兰对天发誓,今生绝不离开嘉王府半步。”

这是多美的誓言,也是嘉王想要的,他可没有更多的心思来日日防范自己的娇妻出逃。

嘉王问:“如果本王饶过他,你今生就不离本王半步?”

林六肯定地点头,主意已定,就不会再改。

她本不爱李夜,只因愧疚,如此许能保住李夜的平安。当断则断,既然在这世间无她所爱之人,为何要纠葛于不是儿女私情的情感之中。离开这里又怎样,她就能忘记与嘉王的几个日日夜夜,忘了自己在嘉王的身上如何苟延残喘,忘了嘉王带给她的折辱……

既然走到哪儿都忘不了,留在这儿和离开这儿都无甚区别。

这高墙明瓦的嘉王府也许能束住她的人、她的身,也困住她的情感,却束不了她的心、她的灵魂。

嘉王挥了挥衣袖:“你到本王身边,本王便答应放他离开。”

李夜一急,拽住林六的另一只手臂:“不要。”

她笑,笑得迷离,笑得淡然,轻柔地推开李夜的手,如果不这么做,李夜今晚难逃一劫。虽然她并不相信嘉王,可她愿意一试,她步步轻移,在离嘉王尚有三步之遥时,嘉王一个箭步夺下她手中的宝剑,厉声道:“乱箭射死那贼子!”

林六大急,咽喉里迸出一个沙哑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不!”她回头凝望,不由细想,重重跪于嘉王的膝下,抱住他的双膝,拼命的摇头。

“林幽兰!你不要忘了,你是本王的女人。你将本王的颜面置于何地?休要护着那个贼人。他得死!今晚,他必须得死!”他执地有声:“乱、箭、射、死!”

话音未落,林六突然像疯了一般从地上冲起,拾起地上的宝剑,剑锋一闪,架在嘉王的胸口。

卫长胜道:“住手!不要放箭!”

林六嘴唇微动,卫长胜道:“王妃,你不要激动,好,我们这就放那贼人离开。”

嘉王看着面前的林六,好居然会把剑架在他的身上,他是骗了她,可她也不该这样对他。

见众人不敢放箭,李夜纵身一转,向夜空急驰而去,空中留下李夜的声音:“完颜元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李夜总有一日会夺回林六!”

这……

又是何苦?

林六身子一擅,回望夜空,她对他并没有生死相随的情感,甚至没想过和他做一对寻常的夫妻。上次答应嫁他,只是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呵护。

“啪——”嘉王扬起大手,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林六的脸颊,只击得林六眼冒金光,“林幽兰,本王看你疯得不轻。”

她是疯了,被他给逼疯了!

给了她王妃的尊崇,又给了玩物般的折辱,尊是他给的,辱也是他给的。

“来人,护王妃回水月阁,从今儿开始没有本王的吩咐,王妃不得离水月阁半步。”

她第二次给了他难堪。第一次是她准备嫁给劫持的贼子;第二次便是今晚。嘉王扫视周围,道:“乐管家,春欣、夏青看护王妃不力,各罚四十杖!”

嘉王愤然而去,林六被两名侍女架回水月阁,她刚到,便有乐管家带着几名身高体壮的家奴来拿夏青、春欣去刑室执罚。

林六想要阻止,可她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乐管家带走夏青、春欣。

待二女回来时,早已经伤痕累累,扒在门板上不能动弹,鲜血染红了后背的衣衫。

到底是她累及了身边人。

林六只能默默地替她们拭去血渍,上药……

嘉王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如果她再有闪失,吃苦受累的都会是她身边的人。既然死不了,她就得活着,像个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日子仿佛静默了下来,林六又开始绣她的《盛世清明图》,王府店铺、账房也不再归她所管。

林六的嗓子受创,声音嘶哑,她索性就不再说话,每日只绣锦,飞针走线,心境平和,水月阁的下人来了走,走了又来,唯有夏青和春欣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将这偌大的嘉王府视为人生旅程中的驿馆,只是一个暂时让她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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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夜离了嘉王府,想到林六为他所做的一切,愧如潮涌。数日前所受的鞭伤尚未痊愈,今又遇新伤,他摇椅晃地奔离了明月里。

李夜拖着伤痛的身体,往街巷深处奔去。前方,便是整个燕京生意最红的青楼,他不可以被嘉王府的人抓住,“抓住刺客!抓住贼子!”的喊声越来越近,李夜左右张望,却见幽深的巷口停留着一骑轿子。

不待细想,见四下无人,钻入轿中。

不多时,只见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华衣男人步入轿中,尚未坐下,李夜的一把短剑已经抵在对方后背:“休动!叫轿夫赶紧出发!”

华衣男人没有动弹,语调中俱是无法按捺的惊诧:“你想做什么?”

轿外,传来几匹铁骑的声音,其间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嘉王府的家将卫长胜:“几位小哥,可有见到一个着黑衣的受伤男子?”

轿中男子正欲答话,却见轿外服侍的家奴道:“这倒不曾见到。”

卫长胜左右张望,明明瞧见李夜往这个方向来了,分成六路人马,莫不是不在这条街巷,抱拳道:“谢了!”

轿子开行,摇椅晃,马蹄声远,华衣男子端坐轿中,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你……怎么招惹了嘉王府?”

李夜冷声道:“不管你事。”撩开轿子,正要跳下,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公子!公子……”华衣男子抱住李夜,轻轻椅,轿子停下,一边的家奴迎了过来,见华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俊朗的黑衣男子,颇是吃惊:“王爷,这……这不是刚才……”

华衣男子示意家奴休要说下去,道:“他受伤不轻,带回王府再议。”

他,是端王完颜元武,是德妃之子,当今的二皇子殿下。

回到府中,当即宣了郎中来瞧,郎中解开李夜的衣衫,但见胸膛血肉模糊,竟是饱受炮烙之刑,后背鞭痕累累,新伤旧痕纵横交加,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那遍体上下竟似受了重刑一般,亦或是从地狱出来的鬼魂,前胸、后背难得见到几块上好的肌肤,从未见到人受了这等的重伤,居然还能活着的。

郎中诊治完毕,下了方子,先行离去。

端王遣了一名精干的丫头来服侍、照应,移到外间时,却见一个瘦小个头的家奴进来,抱拳道:“端王,小的都打探清楚了。”

端王道:“说来听听!”

“是。”家奴应了一声,勾低着头,道:“此人名叫李夜,是当日劫走嘉王妃的贼子。”

“如此说来,他便是林幽兰想要下嫁的江湖浪子?”

家奴道:“正是。”停了一会儿,继续道:“两日前从嘉王府的地牢里逃了出来,昨夜本想带走嘉王妃,却被嘉王发现,后来还是嘉王妃相逼嘉王方才脱身……”

二人正说话,不曾想里面的李夜已经醒转,整整衣衫就要下床,偏又被那服侍的丫头给止住。

“休要阻我,在下尚有大事要办。”李夜推开丫头,走到外间,抱拳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在下因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端王怔了一下:“什么大事竟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李夜道:“是在下的私事。”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一切,都正如军师的布局发展。

一切,也都让他和他们满意。

为何,他的心头会觉得如此的难过。

想到这一切的顺利、成功,竟是因为利用林六所换来的,李夜的心就隐隐作痛。下棋的人,爱上了一枚棋子,这是好是坏,孰成孰败?

家奴欲唤住李夜,端王道:“夺妻之恨不可不报,以你的能耐,能与当今的嘉王殿下相抗吗?“

李夜放缓脚步:“你是谁?怎么知晓我与嘉王的恩怨?”

他知道,一切都知道,在这场布局之中,林六、嘉王、端王皆是他们的棋子。而戏,正在照他们设计好的演下去。

家奴瞧出来了,端王很欣赏李夜的武功、胆识,毕竟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可以说是狂妄,也可以说是够胆识。道:“李大侠,这位便是端王殿下。”

“端王?”李夜沉吟着。一切,都如预想一样的成功和圆满,让大燕皇族消去对他的怀疑,这便是他要做的。只片刻,他双膝跪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端王恕罪。”

端王朗笑几声,搀起李夜,道:“李大侠一片痴情,天下少见,快快请起。”

“在下与林幽兰相爱情深,只恨嘉王强壤夺,还请端王明鉴,助我夺回爱妻。”

在未查明李夜所有身份之前,端王还很难对他许诺什么,毕竟嘉王也不是易对付的人物,而且还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皇子。道:“李大侠,小心隔墙有耳。林幽兰怎会是你的妻子,她分明就是当今皇上赐予嘉王的王妃。”

“可林小姐从来就不爱嘉王,她心里爱的是在下。”

“罢了!李大侠有伤在身,不妨在我府中多住几日。你若想夺回所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先养伤要紧。”

外间进来一名侍女,款款施礼,道:“禀王爷,入宫朝会的时辰到了!”

端王轻拍着李夜的左臂,笑道:“李大侠,你且在我府中住下,只要在这端王府里,本王定能保你周全,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多谢端王美意!”

“如此便好!来人,小心服侍!”

“是。”

端王笑了笑,歉歉君子意,翩翩谪仙姿,抱拳离去。

侍女捧来药汁,李夜饮下。自此,便在端王府里安顿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真相,爱真恨假]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一钞雨之后,天气越发地冷了。待天气转晴,清晨荷塘里便结了薄冰,一池荷水化成了一面镜子,而那依昔的残荷,竟似镜子里的些许菱纹。

林六禁足水月阁,好在她原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每日里只坐在阁楼上绣锦。身边有春欣、夏青两女陪着,日子倒并不无聊。

夏青从外面归来,脚步匆忙,神色慌张:“王妃,紫蝶轩的绣菊姑娘在阁外求见!”

林六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心下猜测一番,依旧不能说话,扬手示意夏青说下去。

夏青瞧了一眼一边服侍的春欣,道:“瞧绣菊姑娘的样子,好像有要紧事,王妃不妨见见吧。”

林六点头。

不多会儿,夏青就从阁外领进绣菊。

绣菊得得闺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王妃,你快救救林奉侍吧。”

林六微怔,春欣这些日子已经看懂了林六每一个神色、动作的意思,代言道:“绣菊姑娘,有什么事你且说说。”

绣菊道:“林奉侍临产,已生了两日两夜,到现在还未产下孩子。”

在她昔日知晓林佩佩怀孕始,就知道这将是一场生死难关,林佩佩还那么小,未到生育儿女的时候。嘉王没有给其他适龄妾侍养育儿女的权力,却单单给了林佩佩,可见其间另有深意。他就是要置林佩佩于生死两难之地。

春欣面露不悦,这等事都要找王妃,那王妃又岂能忙得过来。道:“她要生孩子,找稳婆就是,找王妃作甚?”

绣菊道:“今儿一早,王爷下令,保孩子不保大人。禧嬷嬷这会儿正帮林奉侍接生,如此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难以保全。林奉侍苦苦哀求,想请王妃救她一命。”

王爷下了令,下面的人自会照办,王府的姬妾那么多,单单林奉侍一人怀了身孕,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姬妾。这会子,许是很多人都盼着林奉侍不好。绣菊只想保住林奉侍的性命,她人微言轻,别人自不会听,唯有求救于林六。

夏青道:“王妃被王爷禁足水月阁。”

绣菊道:“可王妃到底是王妃。绣菊恳请王妃救救林奉侍!”

林六停止手头的针线活,陷入沉思之中,一开始她就知晓的,如若林佩佩怀孕,便是九死一生。她也曾阻止过、相劝过,是林佩佩不听。

夏青道:“绣菊姑娘还是请回吧,恐怕我家王妃无能为力。”

“王妃一定会去的,因为王妃也不愿意给自己的终身造成遗憾。”

林六看着绣菊: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半个多月来,府中上下皆知林六自杀未成之后,口不能言的事儿,绣菊又道:“这是林奉侍要奴婢转告王妃的话。”

林六站起身来,心里暗想:佩佩没必要故意说些没原由的话,到底是什么事,也许会给她的终身造成遗憾?是什么?

她猜想不出来,可既然佩佩已经如此与她说了,这一趟,她是一定要去的。

林六当即取了凤髦,披在身上就要出门,却硬是被春欣拦住去路:“王妃,你正被禁足,王爷有令你不得出阁半步。”

林六伸手就来推春欣,可春欣退开又阻上:“王妃,如果你再不听话,恐怕又要累及奴婢和夏青了。”

上一次的四十杖责,险些没要了春欣的小命,从那一天开始春欣便认定了一件事:在这王府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嘉王殿下。

林六怒目一瞪,伸手推开春欣。

“夏青,你倒是拦着点啊,这般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夏青却并不相阻,她是了解林六的性情,当年在那样的情形,林六都执意要相助凤奴、柔奴二人,何况她今日是嘉王妃的身份。

既然拦不住,便不再拦,索性由得她去,毕竟在这厉害关系之间,许林六早已经权衡过轻重、利弊。夏青道:“春欣,既然拦不住,不如看着她。”

“唉——”春欣紧跟过来。

紫蝶轩外,飘散着一股血腥味,还有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透过大门,能见院子里有一名侍女正赶着一头大水牛,水牛背上拦腰驮着一女,那哀嚎声便是牛背上的女子发出的。侍女牵着大水牛,正在紫蝶轩的院子里转着圈,一圈又一圈,对背上女子地求救声、哀哭声听而不闻,见而不睹,仿佛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垂危挣扎的牲口中。

“救命啊!我不想死!王爷,你救救我,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此刻的嘉王又怎能救她,如若对她有半点的怜惜,就不会下令保孩子。

一边的禧嬷嬷坐在贵妃椅上,手捧着一盏热茶,面无表情,仿佛并没有听见这哭声、求救声,不冷不热地道:“做了王爷的女人,自是要替王爷诞育子嗣的。早知今日,你别干出勾 引王爷的事呀,这会子知道怕了……”

绣菊快奔几步,道:“王妃到了!”

禧嬷嬷放下热茶,倏然起身,院门外站着林六,她静立在外,目光久久的停留在牛背上,只见那女子的裤腿早被鲜血染红,瞧不出最初的颜色,鲜血从牛肚上流淌下来,而那牛儿在侍女的手中不停地在院子里转着圈儿。

林六心头一急,快走几步,正想比划,一个沙哑得极其难听的声音从嘴里飘出:“快!放她下来!”

这是她半月来说的第一句话。

禧嬷嬷忙道:“王妃,别啊!林奉侍生了两天两夜,怕是生不下来了,如果再生不下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王爷有令,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在咽气前生下孩子。”

对于嘉王,孩子比大人的性命更重要。

如若有朝一日,那个难产的女子是自己,他是否也会这样,告诉稳婆,保孩子而不要大人。孩子是他的骨血,可是女人他却可以有很多。

林六不敢想下去,既然他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让年幼的林佩佩给他生孩子。

他,实在是一个残忍的人!

处于半昏半睡间的林佩佩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只瞧见一抹红艳的凤髦,有气无力地道:“救我!救我……”

此刻,从一边小厨房抱着乌盆出来的产婆迎了过来:“禀王妃,这可是乡下最好的法子了。这样就能保注子性命,几日前太医诊断过,说她肚子里的可是个男胎。”

林佩佩听到这儿,仿佛来了精神,扬了扬头,却浑身无力,这两日两夜的阵痛早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哀叫道:“救我!救我的儿子!我不想死,王爷说过,若是我产下这个孩子,就升我做承仪,我要做承仪!”

“放她下来!”林六又重复了一句。

产婆左右为难,望着禧嬷嬷。

禧嬷嬷道:“王妃,王爷入宫朝会前下了令,无论如何今儿都要让小王子平安出生。如若老奴违背了王爷的命令,会丢小命的。请王妃恕罪,老奴恕难从命。”

“你……”

他尊她为王妃,可连一个奴才都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禧嬷嬷道:“来人,还站着作甚?这里血腥气太重,快请王妃移驾回水月阁。”

有两名侍女过来搀扶,林六衣袖一甩,走到赶牛的侍女跟前,夺了缰绳,又令绣菊和夏青将林佩佩从牛背上扶下来,林佩佩人还未下地,只听产婆惊呼一声:“要生了,快要生了!”

林六往佩佩双腿望去,隐见一个黑黑的小脑袋,却见产婆伸手就抓住了脑袋,大声道:“快让她躺下。”

冬季寒冷,林佩佩躺在冰冷的地上,产婆拽着那个小脑袋,一边往外拽,一面道:“林奉侍,你倒是使些力气啊,你使些力气啊……”

林六怔在一边,小时候她曾见过母亲生明龙的事儿,那时母亲躲在大兴城的郊外破庙里,没有人帮忙,是林六在一边打帮手。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却是另一番血腥画面。

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只听禧嬷嬷欢喜地道:“是小王子,是小王子,王爷总算后继有人了!”

产婆和侍女七手八脚,忙着包裹孩子,可怜的林佩佩竟被他们抛在一边。

林六挥了挥手,示意夏青和绣菊将林佩佩扶到屋子里去,血从佩佩的双腿间流淌下来,每走一步都在地上印下一个血印。

一个娇弱的人儿,又有多少血经得这般流淌。

绣菊指挥着紫蝶轩的侍女从厨房里取了草木灰来,撒在佩佩的床前四周,血液如泉涌,不停地冒出来,不多会儿的工夫,一张上好的绸单就被浸透。

“你们……都出去吧,我……我想和王妃说话。”

几女相望,各自退去。

林佩佩双眼失去了光彩,她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正缓缓地开启:“小姑姑,对不起,不对起……我不该听玉妃的,不该给你下药。”

什么?

难道说给她下“夜夜媚”的人不是嘉王,而是林佩佩。

“为什么?”

林佩佩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灿然一笑:“我给王爷生了一个儿子,我就要做承仪了,我就要做承仪了。”

“佩佩,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当她伸手时,却发现林佩佩的目光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停凝了,张着的嘴巴道不出的欢喜,缓缓地将手移到她的鼻尖,竟无呼吸。

“佩佩……”林六呆坐在跟前,如果下药的不是嘉王,而是林佩佩,她想知道林佩佩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妃,是玉妃唆使林佩佩做的。

她早就该想到啊,那天从玉妃那边回来,就做了一夜的怪梦,然后第二夜就梦见和嘉王纠缠……

抚下了林佩佩瞪着的双眼,合上她张开的嘴巴……

林佩佩一直梦想有更高的名份,如今终于诞下一子,还未来得急瞧上一眼,却已命丧黄泉。

在这王府之中,能替他诞育子嗣的女子比比皆是,而嘉王单单挑中林佩佩,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要置佩佩于死地么?明知年幼生产就是生死大忌,可嘉王依旧一意孤行。

有些人想活,却无法再活下去;而她想死,却被迫活着。

生活便是这般的讽刺,总是让人无法如意。

“嘉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下药的人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替我解毒?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如若你对我有心,又为何一次又一次地伤我。如若残忍是你的真面目,又为何替我解毒?”

林六本已平静的心掀起了浪潮、风波,她转过身,往门外移去,每走一步都是这样的沉重。

院门外,传来了玉妃的声音:“孩子生了吗?快给我瞧瞧,给我瞧瞧。”

禧嬷嬷怀抱着刚出生的婴孩,福了福身,道:“老奴见过玉昭修。”

接过孩子,玉妃细细地瞧着:“瞧呀,长得多可爱,这鼻子、眼睛、下巴多像王爷啊!”

孩子出生是喜,可所有人却忘了林佩佩已经去了。

禧嬷嬷笑应道:“可不,和王爷小时候还真有六七分的相似呢。恭喜玉昭修、贺喜玉昭修,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喜得贵子。”

恭喜玉昭修?

这个孩子原本就是要给玉妃的!

她什么时候从玉妃被降玉昭修了?

林六恍然明白,难道这就是林佩佩不能继续活下去的原因么。因为她不配做这孩子的母亲。

玉妃抬头看到了林六,道:“王妃,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为什么?”林六沙哑着声音。

玉妃惊道:“王妃能说话了?”

“为什么算计我?为什么给我下药?”玉妃难道不是最爱嘉王的女人吗?如果是真爱,怎么可能把心爱的男子推给别的女人。

“王妃!”玉妃轻呼一声,怀抱着孩子跪于她的膝下,“你们都出去吧。”

玉妃原本就没打算骗下去,因为嘉王一早就知晓真相。千算万算,甚至相信了给她药的人所说的话,只要她出事,只会帮她度过这一劫。直到她真的被王爷从侧妻身份贬为妾室,她方知晓,自己错了。王爷已经查清这件事,与其让王爷厌恶自己,不如打开林六的心结。如此,真心以待,也许林六能让她做大公子的养母也不定。

玉妃道:“王妃,是我把‘夜夜媚’给林奉侍的,也是我挑唆林奉侍让她给你下药。这一切都和王爷无关。”

林六自问,从来没有做出伤害过玉妃的事儿,“你为什么这么做?”

“自从王爷迎娶王妃之后,郁郁寡欢,他也不再下令让任何妾侍伴枕。我也是没办法的,贵妃娘娘一直希望王爷能早得子嗣、开枝散叶,而我……居然患有不孕之症……”

“所以,你就要王爷保孩子不保大人,就是为了把这孩子据为己有?”

“不,我从未要求王爷这么做。今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林佩佩身单体薄,王妃以为还能保得住大人吗?”

就算保不住,至少也应该努力一试。可嘉王下的命令却是只保孩子。产婆和禧嬷嬷才会把林佩佩横放在牛背上迫她生产。

孩子出生,林佩佩却死了。

生命原来是这般的脆弱。为何林佩佩在死前要告诉她关于下药的事儿。她宁可继续恨下去,恨嘉王对她所做的一切。

以为是嘉王的报复,原来却是嘉王用自己的身体在救她一命。

要她如何面对他?

他救她。而她却面对他要救另外一个男人。

即便她并不爱李夜,可那样的举动,比言语更具有说服力。

“玉氏恳求王妃,就让我收养这个孩子吧。我不能生养,一定会视他为己出。”

“你是嘉王府的侧妃,怎被降为昭修了?”

玉妃怀抱孩子,仰望林六:“王爷查出是我让林奉侍给你下药,悖然大怒,夺贱妾侧妃名份,降为昭修。”

这是他给她的交待吗?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实情,却要她继续恨下去。

“王妃,你就让我收养这孩子吧。王爷如今厌我,我的余生再也没有希望,如果有这个孩子,也许我还有一线生机。王妃,你就让我收养这孩子吧,是我连累了林奉侍,就让我把亏欠林奉侍的一切都弥补在这孩子身上。”

玉妃俯下身子,重重一磕。

林六蹲下身子,细细地瞧着那婴孩的脸蛋,瞧不出什么,只觉得这孩子的眉眼中依昔有林佩佩的影子,可禧嬷嬷、玉妃和产婆都说他像嘉王,哪里像了,她瞧不出来。

“能不能把这孩子交你哺养,皆看王爷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林六走到门口,夏青和春欣迎了过来。

“告诉乐管家林奉侍没了。”

绣菊愣了一会儿,拔腿就往内帏奔去:“林奉侍!林奉侍!”

离开紫蝶轩,每一步都是如此的沉重,林家的女儿又有一个去了,嘉王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看她们一个个地死去才甘心,他的心里又装载多少秘密,为什么要她恨他?只因为他也恨她吗?

那边小径上,过来一个人儿,是一袭婢女装扮的杏红,挽着干练而素净的圆髻,近了跟前,缓缓福身,道:“奴婢拜见王妃!”

杏红猛一抬头,见是林六,错愕不小。按理,林六被禁足水月阁,是不会出现在除水月阁以外的地方。世人都道:人靠衣装马靠鞍。面前的林六一袭锦衣华服,雍荣华贵。

杏红怔忡少顷,道:“听说紫蝶轩的林奉侍诞下了一位小王子,奴婢特去瞧瞧。”

“去吧!”林六应了一声,她也姓林,可是再不会像过往那样去呵护林家女儿,她担心自己越是呵护,嘉王的手段就越是残忍。

杏红见她离去,唤道:“王妃请留步!”

嘴唇蠕动,杏红欲言又止。林六示意春、夏二女退离十步之外。

杏红道:“王妃,奴婢一早就是王爷的人。王妃能给奴婢一个名份吗?”

“你要名份,应该和王爷要去。”

她现在手里没有半点权,不管府中事务,一心只在绣锦上,哪里能为这种事说上话。

“可王爷是为了小姑姑你才将所有司字位份的妾婢们降为丫头的,整个王府所有人都瞧得出来,在王爷心里最在意的还是王妃。奴婢不敢和你争宠夺爱,只想要一个名份。不想与其他司被一样被赐嫁给王府奴才。”

“那你……和王爷要吧。”林六轻移百花碎步,正要离去,杏红道:“没有你的应允,王爷是不会答应的。如果你是真心想给我名份,为什么不劝劝王爷。”

她的心已经够乱了!

他曾为她,扬言说要赶走王府所有的妾侍。

他为她究竟还做了多少事?

林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此刻,她忆起了一个人——慧昭修,替嘉王诞育了长女的女人。

夏青满脸狐疑:“王妃怎要见慧昭修?”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绣锦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问任何事务。

春欣道:“真是多话,王妃让你去请,你只管去就是。”

林六坐在绣锦前,全无心思再绣,出去一趟,不过一个时辰,却像过去了一年、两年那般漫长。

她和嘉王之间,到底是她不了解他。

林佩佩死了,却在死之前告诉她一个真相。

杏红求她,却又告诉她另一个真相。

“慧娘拜见王妃,王妃万福!”

林六回眸,可见慧昭修衣着干练,她仿佛特别偏爱绿色的衣衫,犹记上次慧昭修穿的也是一袭绿衣。

绿是寻常的色彩,很少被人所喜爱。年轻的女子们更喜粉、紫、红等鲜艳的色彩,因绿的冷雅,通常穿这种颜色的女子,大多都有着恬静的性子。

慧昭修曾是这王府里唯一为嘉王诞育儿女的妾侍,也是嘉王此生的第一个女人,虽不是最得宠的一个,却是在这王府呆得最久的一个,久得比陈王妃、玉妃跟嘉王还久。

“慧姐姐请坐吧!”

慧昭修道:“王妃的身子好多了,瞧这情形定会早日痊愈。看来这西域进贡的冰片还真是好东西?”

“冰片?”

慧昭修道:“是啊。听说这冰片的产量如同南国的龙涎香一般。今秋的时候,西域进贡了一些冰片。听人说这冰片对养咽护嗓有特效。倘若王妃再吃上一钱,许就痊愈了。”

半月前,她连音都发不出,可今儿就能开口说话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慧昭修说说话。”

“是。”

林六想知晓更多,又害怕知晓太多。如果爱与恨只能倾于一边,她宁愿只选一边,至少这样就不会太矛盾、踌躇和挣扎。

慧昭修起身,走到绣锦前,审视一番,道:“王妃的绣技独步天下,真是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画你是怎么绣出来的。”

“慧姐姐若是感兴趣,改日我教你一些绣技工夫就是了。”

“这敢情好啊,那我就多谢王妃了。”慧昭修笑着。

林六一时不知从何问起,难道要对一个女人问:我是否是嘉王最爱的女人?

这也太过残忍,况且她要的不是这答案,而是想知道除了这些事之外,嘉王还为她做了些什么。

让她在瞬间感动、心乱的是嘉王,让她恨的还是嘉王……

罢了,何苦定要寻出这些事来让自己烦恼。

“听说王爷把王府上下的事务交给慧姐姐了?”

慧昭修微怔:“只是暂时的,近来王妃身子欠安,王爷才将府中事务暂时交托我打点。”

“慧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近来让姐姐费心了。”林六想了一会儿,不想与绕着圈圈说话,道:“姐姐能时常见到王爷,不知姐姐能否劝劝王爷将昔日尚未许了人家的妾奴们给个名份,到底是跟了他一场,哪怕是给个奉侍名份也好。”

慧昭修微微颦眉,嘉王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可林六居然不要这样,还要向王爷替这些妾奴们讨名份。

“王妃真是这么想的么?”

目光交汇,慧昭修在林六的眼里看到了真诚。

若是嘉王知晓,又不知该如何难过。

“若是这般,那王妃是否要将送往庵堂的昭修、奉侍们都接回王府?”

林六看着面前的慧昭修。

“王妃既要给妾奴们名份,是不是也该说服王爷,将一干被送往庵堂静修的姬妾们都接回来?”

也是因为她,他才将她们都送到庵堂的吗?

嘉王啊,我如何担得你的这份痴情。你的情是真是假,我皆不想要。你若心诚,我亦承受不了。可知晓,我曾有多么的鄙视你。可知晓,我厌恶你,曾如厌恶这座王府。

她渴望着世间的真情,却又惧逃着人间真爱,这是怎样的矛盾,她所渴望的是一个普通男人的爱,可嘉王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当今三皇子,是皇上最宠信的儿子。注定了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第六十三章 宫袍,身份疑云]

慧昭修又道:“若是王妃真有此意,为何不亲口告诉王爷。”

慧昭修想:王爷想给她一份特别的情爱,可她却想替别的女子说情,这真是两个奇怪的人,全都反了,在皇族之中,想要无数美女的是皇家的男子,想要得到皇胄独爱的是嫁入皇家的女人。林六却不想要。

“我……”

自从上次深夜一见之后,嘉王就没再来过水月阁,而她今日也第一次跨出这水月阁。连他的人都见不着,她又如何与他说话。

慧昭修似看出了她的为难,道:“这真是王妃的真心么?”

林六道:“自然是真。”

“若真是王妃的真心,今儿我跑一趟,把你的意思转告王爷,若是王爷知晓你如此的通情达理,指不定会有多欢喜呢。”

“有劳慧姐姐!”

“我呀还真得替梅昭修、袁奉侍她们好好地谢你。她们哪里能过得惯郊野庵堂那清苦的日子,上次我去瞧她们时,个个都盼望着能早些回王府。若是她们知道要回府,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梅昭修被接回王府不过三日工夫,又被人送至郊外庵堂。究其接回的原因,是嘉王要她伴枕,而被送走的原因还是如此。伴不伴枕,毕是因为这府里有林六。

“此事就有劳慧姐姐了!”

两人寒喧了一阵,多是说绣锦的事儿。聊了一会儿,慧昭修吃了两盏茶,领着侍女离了水月阁。

夜冷了,夏青着人在闺阁里放了一个暖炉,林六坐在暖炉前绣锦,春欣正跟林六学着刺绣,绣的是一方罗帕。

夏青撩开布帘,满是欢喜地道:“禀王妃,王爷来了!”

本该恨,可在他看似恨和折辱的外表后,却是他对她的施救。

林六正犹豫着如何面对他,只见一抹紫红色的蟠龙袍跃入眼帘:“慧昭修说,你要跟曾经的司字位份的妾奴们讨名份?”

他别样的爱,让她如何面对。

那么,就让她继续恨下去。

只是,得晓了真相,让她怎样恨?

难道要恨一个救了她性命的恩人,不,不恨难,恨也难,真真不知如何应对。

林六理清思绪,强装平静,应道:“是。”

“你想本王将梅昭修、袁奉侍等一干姬妾接回府中?”

“是。”

“你想玉昭修收养本王的长子?”

“是。”

接连的三个“是”字,看来玉妃和慧昭修说的都是真的。

“在你眼里,你就如此不屑本王对你的宠爱,甚至不需要本王对你的真心?”

“幽兰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托起她的下颌,细细地瞧,将她的容貌再一次映入眼帘。女人不都是应该渴望专宠独爱的么,曾经的陈王妃一直渴望这样,可他未能给予,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喜欢林六,他便将这特别的爱给予她,可她却不要。“受不起,你也得受,你是本王的女人!”

她想和他好好地说话,就算做不了恩爱的夫妻,她只想平静的生活下去。可嘉王的语调中总是带着一股霸气,还有一股强势。

他诡魅冷笑,退离她的身畔,道:“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你才将她们送往庵堂的么?不,此事与你无干。本王是想过几日清静日子。何时接回姬妾,又如何安置妾奴,皆由本王说了算。所以,本王的好王妃,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的话,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犹记中毒之初,半梦半醒间,他的温存,他的怜惜,都不像是假的。

旁人告诉她的是一回事,而他所告诉她的又是另一回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她分辩不清,究竟他说的话是真,还是旁人那里知晓的才是真。

嘉王广袖一挥,道:“下月是父皇的万寿节,你……好好准备一下。”

林六辩不出,就不再去细想。“王爷的意思,要我准备万寿贺礼?”

“你是本王的王妃,这等大事,不由你操持,难道又要交予慧昭修不成?”

她真的担待不起,他对她也是爱恨交织,为何不来得干脆些、彻底些,可他却偏没有继续他的“报复”,还将准备万寿节的事务一并交予她。

这是他对她的情,还是对她的试探。

林六示意左右退去,为他沏了一盏清茶,捧在手中,呈递到他的面前。

嘉王道:“你想说什么?”

“我身中的媚毒不是王爷所下?”

嘉王愣了一会儿,没有惊诧,就似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是本王派人下的。”

分明不是,可他却说是自己做的。

“今日我不遵王令,私自走出水月阁,还请王爷责罚。”

他本不想提及此事,他是知道的,在他回到王府见到慧昭修之后就已知晓。为什么要让他难做,不提便罢,提了又让他拿她如何是好?

嘉王道:“罚俸禄两月。”

他面无表情,林六却试图读懂他的真实想法,可这一张无波无澜,无喜无忧的脸,却让她看不到他的内心,就像是庙里的泥菩萨。

“王妃可还有事?”

“无事。”

空气让人窒息,如果她未曾知晓真相,还可以恨得干脆,也不会有这样相对的尴尬。他冷,她淡,就像两个相熟却不会有任何感情的男女。明明同在一间屋子里,却找不到任何可说的言语。

她沉默,他无语。

他望着窗外,她则看着自己的绣锦。

“万寿节想入宫参加寿宴么?”

去?还是不去?

林六犹豫不决,按理成婚的皇子、公主们都会双双对对前往贺寿,她若不去,自有玉妃去,可玉妃如今已降为昭修。若是去了,林六可以预料,那样的场面她的出现是怎样的尴尬。大婚当日,突然失踪,半载之后又再度回京,那离开的半载,实在太让人浮想联翩。她,本不计较人言,可嘉王呢,堂堂皇子殿下,又岂能视人言而无动于衷。

“幽兰恐有损王爷英名,不敢奢望。”

“你……”

他掩真示假,那她就以真应对。

嘉王衣袖一挥,愤然而去。

夏青和春欣都替林六着急一回。

春欣道:“刚才王妃为何不应了王爷,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呀。”

要她如何应?若是去了,又要如何面对。

“你们俩常有机会出王府,可晓外间如何议论于我?”

春欣暗自吃惊:“王妃……”

林六望着两女,虽然她们不说,可她亦能猜,自幼在豪门候府长大,最知人言可谓,当年林家人欺她,不就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青楼么。越是高贵的门第,便越是注重这些虚名。况是堂堂嘉王府。

“外间都说我什么?”

春欣低头,小心地看着一边的夏青,并不说话。

林六思忖片刻,道:“其实说了些什么,要猜倒也不难。”

不过是说她如何的不守妇道,诸如此类,她的名声早在嫁入嘉王府前就已是一片狼藉,最坏又能坏到何处?

夏青道:“王妃不愿入宫贺寿,便是因此吗?”

“是。”

春欣道:“何人如此大胆,难道他们竟敢非议王妃的不是。”

欣赏夏青的沉稳、机警,相较之下,春欣虽然活泼,可见识、为人远不及夏青。林六道:“皇子妃、公主们,她们若要非议,难道我还敢训斥不成。”

“可是,王妃那可是万寿节,他们的胆子就这么大,居然敢……”

“不要忘了,他们和王爷比起来并无尊卑,一样都是皇上的儿女,你有了短处,别人自然就要凿短,我不去,便不用面对这种尴尬。”

春欣倒未想这里。

夏青道:“如此一来,岂不要王爷独自面对了。”

这一层,林六未曾细想,只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去,他们说上两句便不会再议了,如若去了,还不知如何的没完没了。两人面对,也总好过一个人面对。

她是去?还是不去?

嘉王救了她一命,难道她就真的袖手旁观。

去也难,不去也难。

夏青道:“若是王妃改了主意,奴婢愿亲往青柏苑一趟,将此意禀明王爷,想来王爷定是欢喜的。”

连夏青都说了这样的话,她还能如何拒绝。虽然对嘉王并无好感,可好歹他也救了她一命。虽然嘉王不承认,可这不要紧,只要一入宫,她便有法子打探出真伪来。究竟是旁人说的是真,或嘉王说的是真。

有些事,林六可以装糊涂,但这件事她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夏青见林六默许,道:“奴婢这就去禀报,奴婢告退。”

林六追寻着夏青的背影:夏青是嘉王的心腹么?在她还是林奉侍时,并未觉察,可是近来她越是深刻地体会到,夏青不是简单的人物。

回想中毒那些时日,整个水月阁上下都被嘉王迁到幽兰阁暂住,而她身边唯留下夏青一人。可见,嘉王信任夏青。换言之,夏青是嘉王的人。

既然是嘉王的人,夏青自会处处维护嘉王。

只是,为何夏青没提自己中毒之事,更没有说那毒其实不是嘉王所下。

如果夏青是嘉王的人,为什么要助李夜逃走?其间种种,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倒是这夏青,往后她也得多留份心思了。

不多时,夏青从外面归来,林六已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

“回王妃,王爷已应了。这回要入宫贺寿,许是要新做衣袍,奴婢明儿去燕京城里找一个最好的裁缝回来。刚才奴婢去了趟乐管家那儿,库里还有一上好的贡缎、宫绸,明儿就让下人们送上一些过来,备王妃挑选。”

春欣见夏青不仅将林六要入宫贺寿的事儿与嘉王回了,还操心着要给林六置新衣,心头不免有些酸意,道:“哟……夏青,你可真是贴心人呢,这会子一下都替王妃想好了,到底你是王妃,还是王妃才是王妃?”

“春欣,我们都是王妃的人,既然服侍王妃,自然要替王妃多担些。”

只是,夏青此刻忽略了一点,林六的绣技是整个燕京城里最好的,即便是皇宫的针工局,恐怕也不及她的绣工,而她的针脚工夫也不比市井裁缝铺子里的师傅们差。可她居然毛遂自荐张罗着要为林六做入宫时穿的新衣服。

此刻,林六心头的疑云顿生。

原本,因为自幼常替母亲去打听林大将军与朝中官员的对话,她的心思本就比寻常人稍重一些。

春欣道:“是,是!你都替王妃考量周详了,还与我有什么事?”

就算是侍女,因有两个,难免也会争宠,就像现在的春欣和夏青,如同几个女人共侍一夫,之间的争宠夺爱就可想而知了。

林六怒喝道:“够了!都少说一句,如若没事下去歇着吧。”

“是!”两女应了一声,各自退下。

夏青也没问林六是否同意,第二日就领着七八个下人,各自都捧了两匹宫绸,让林六挑选布料。

林六并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像她这样的年纪,原本穿什么都好看。索性挑了月白色的缎子,又在一边绘了绣图的式样。

午后,夏青领着从外请来的裁缝师傅前来量衣,是个中年老者,生得瘦弱精神,林六只瞧了一眼,正待要问,便听夏青道:“王妃,这是天衣裁缝铺里的王师傅,可是燕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呢。”

林六心下觉得可笑,那日还在赞夏青沉稳,这才几日工夫,夏青就要露出马脚了。在她的面前夸赞旁人的裁缝技艺高强,颇有些班门弄斧之感,只按捺住性子,也乐得瞧个结果。

林六并不凿破,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站到裁缝跟前,张开双臂,任由裁缝替自己量长短胖瘦。

不到一刻钟王裁缝便量好了,拿了碳笔将尺寸写在一张纸上,林六从一边取了自己设计的样图,道:“师傅就按这款式样制作便是。”

“这……花式也按这上面的么?”

“是。”

王裁缝的神色中颇有些惊慌,闪过几分失望之色,看向夏青那边。

如若,林六未曾学过辩书识人,也许她不会从王裁缝的脸上瞧出,原来他与夏青是一早就相识的。

“王妃放心,他一定会按照王妃的款式做好的。”

王裁缝的面容一转,露出少许担忧,他的目光锁定在林六的绣架上,上面是一幅巨大的锦图。

林六瞧出他的疑惑,道:“原本,我是准备自己做的,可是近来要赶绣锦图,一件宫袍得耽搁不少时日,所以就应允了夏青的建议。还请王师傅就按我的样图裁剪、绣图!”

“是,小人一定尽快将王妃的衣服做好。小人告退!”

“夏青,送他出去罢!”

“是。”

林六转身回到绣锦前,继续绣图,绣了没几针,蓦地起身,移到镂空窗棂前,望着九曲廊桥上的两个身影,两个走得不紧不慢,而那王师傅似乎更对整个王府更感兴趣,他的头总是不停的扫视着四周。

春欣走到窗前,不悦地道:“也不知夏青在哪认识的?瞧那样儿,鬼鬼祟祟像个小偷似的。”

被春欣这般一说,林六还真觉得那裁缝师傅颇有些像小偷,不是偷东西的小偷,而是下手之前踩点的神色。

夏青她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

夏青不说,林六也不问,但心中的疑惑始终未减。

大约半月后,夏青从外面回来,带回了那套制作的宫袍。

一进门,夏青就轻呼道:“王妃,还请王妃饶恕才是。”

林六头也没抬:“出了何事?”

“唉……我听说天衣裁缝铺的手艺最好,谁知……谁知道他们竟然把王妃的那套月白色宫袍给做坏了。今儿上午,我与他们理论了许久,这不,王师傅答应赔我们一块大红色的宫袍,你瞧还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林六抬头,见夏青手里捧着一块大红色缠花枝刻丝宫绸,这比之前那块月白色的宫绸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若是养深闺的大小姐也许不知,可她手上经过的布料、丝线太多,只屑一眼就能辩出好坏、贵贱来。

“王妃,那……王师傅乃是我的同乡,还请王妃饶过他这回。”

同乡?

林六一直觉得夏青都不似北国草原的女子,她与这府的乐管家口音大不相同,一个人无论怎么改,怎么变,乡音难改。

夏青不是北国女子!

此念一闪,林六看着夏青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王妃,你就饶过他这回吧。这王裁缝是我介绍的,还请王妃恕罪。”

春欣听夏青求情,冷声道:“我当你怎的如此热心,敢情闹了半天,是要照顾你同乡的生意。只是夏青,你怎这样,王妃好不容易相中那块缎子,怎的就做坏了。”

“罢了,废得废了,我瞧这块缎子,不比我的那块差,既是按我的尺寸所做,此事就算了。”林六令春欣接过袍子,也懒与说话,继续埋头绣锦,真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绣锦中。是真无不闻外间事,还是故作不闻,这答案在林六心底。

夏青已经按捺不住了,她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

无论是最初量衣,还是现在说做坏了自己的那块宫绸,一切都像是预谋好的。

夜里,林六取出宫绸,捧在手中,这针线、这做工,竟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就如同是皇宫针工局出来的一般无二。这样细密、地道的做工,以前也只在越宫之中瞧过,就算是林夫人也只有三两件如此做工的衣袍。

想到此,林六的心重重一沉。

这,无疑不是一个大发现。

市井成衣铺,怎能与宫里的针工局相毗,可这针脚,越瞧越像是针工局的手艺,还有这式样,也是完全按照宫袍来做的。一件袍子竟让她挑不出半分的差错来。

为什么是她穿上这件宫袍,而且夏青好像在有意促成她入宫贺寿,这其间到底又有什么用意。

是用这件宫袍传递什么消息?

亦或用这件宫袍去害人?

无论是哪类,都将给平静的燕京带来一场风波。

而她,是一个渴望平静的人。

可,有人已经在打她的主意,亦或对方将她视成了一枚棋子。

她该怎么办?

又该找谁商量?

林六左右为难,就这样穿着宫袍去找嘉王么?

见了他,又如何开口。

嘉王在她的面前,一直在用心地掩饰着自己。

真可笑,当初掩藏的可是她啊,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嘉王,他和她之间难道就不能坦诚相待。

不能!

因为她对他并无好感,若说有,有过恨、有过怨,而今还有些许的感恩,感谢他救了一命。每每忆起受辱的几夜,都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让她觉得无颜于世。

徘徊中,林六很快就忆起了一个:沈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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