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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3 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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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露真相

丰年服侍他宽衣解带,景阳依旧侧眠于榻,继续佯装,却暗自偷窥着完颜昊。.手里紧握着小瓷瓶,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天仙露是唯一于贞毒之人有用的媚药,记住了,你身中贞毒,要握住时机,将血、泪、唾津巧妙施于完颜昊,他身中贞毒,非你不可……”

先前,她应该将药下在完颜昊的茶里。可只想着得了美男,一时乐得发晕,竟忘了施手段。

他就要入帐了,怎么办?

景阳启开瓷塞,将药汁倒入嘴中。

“景阳……”完颜昊唤着进入鸳鸯帐。

突然,景阳翻坐起身,抱住完颜昊就是一阵激-吻,随势将药汁渡入他的口里。

一股甜丝丝的液汁入口,完颜昊快速推开她:“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不过是臣妾使了小法子。今儿臣妾说过,定会好好侍候皇上。”

再柔软如灵蛇,缠上完颜昊,任他如何推攘,竟是无法将她赶走,神思有些恍惚,面前的女子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体内犹似一团火焰有燃烧……

熊熊烈焰下,失了理性,密云骤雨,襄王神女,绡纱帏帐若雾若烟,他沉入一阵又一阵的迷蒙与恍惚里,仿似一场绵绵春雨,狂热梦境。

完颜昊恢复清醒,已是五更之后,她双手拥抱着他的左臂,睡得甜美。昨儿,他梦见自己与景阳……

可沈溪便是景阳,哪里又是面前的女子。

她洁白如玉的臂弯上是一抹醒目的粉红,这样的贞毒曾是沈溪所有。完颜昊惊吓不下,细看自己的左臂弯,亦有同样一抹粉红。是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上亦有了这样的粉红,他记不得,只记得这抹粉红出现得有些时候了。

他怎会失了理性?

完颜昊发现在绣枕下面有只瓶子,小心取了瓶子,启开瓶塞,放到鼻息尖:“天仙露!”

她已醒转,笑道:“自然是天仙露。”看着他左臂的粉红,笑意更深:“我的皇上,从今儿开始,你便只能碰臣妾,若近其他女子,必会肝肠寸断。”

“你对朕下毒?”

她得意地笑了,怜爱地看着那抹粉红:“这不是下毒,臣妾是想皇上唯属臣妾一人。”

好大的口气,让他只成她一人的夫君。那,还得问他是否乐意。

现在还不能将她如何,他要利用她对付轩辕宸。

完颜昊按捺怒火,道:“朕去上早朝,你再睡会儿。”

一时大意,竟被女人下了媚药,还莫名其妙的中了什么贞毒。

为何她看到他臂弯的粉红就得意,那抹红已经有些时日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完颜昊有些忆不起来。好像是沈溪回宫后的第二日还是第三日。如果那抹红就是贞毒的象征,沈溪对他下贞毒了?

沈溪是他心中的景阳,以他对她的了解,根本不屑干这事儿。

完颜昊很快就淡忘了关于贞毒的事,呆在议政殿批阅奏章。若是往日,他早早就回养性殿,可养性殿里暂住着一个女人,想起就令他心烦。宁愿呆在议政殿看折子,也不愿去面那个虚假的女人。

“禀皇上,圣医入宫为暖床夫人诊病了,要不亦宣他过来为您瞧瞧。”

完颜昊放下折子,很想知道更多关于沈溪的事,道:“丰年,你过来。”

丰年走近,完颜昊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丰年一脸茫然,道:“奴才这便去办!”

——新浪独家连载——水红——这是分割线——

云袖一路快奔,进入延宁阁。

“夫人,圣医已到花园,请您过去瞧病。”

上次是将他请到内帏,这次怎么到花园去了。

卫氏走近沈溪,道:“妹妹,如此正好,你不妨详里问问。”

“我……”沈溪面露难色。

卫氏道:“妹妹若觉不妥,不如让我陪着同去。”

沈溪点头。

小忆祖还在绣帐睡觉,卫氏交托了云袖几句,陪沈溪往花园移去。未带任何侍女,如此她们与淳于仲更易说话。

正月末的花园,有了春的生机,忍冬花儿含苞待发,棕色的藤枝变得和软。曲径两侧的蔷薇花绿叶新发,黄绿伴着深绿,传达着春的讯息。

举目望去,假山畔的凉亭坐着一袭灰袍男子,身边还有一个青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

姑嫂二人近了凉亭,确定四下无人,沈溪蹲下身子,道:“溪儿见过圣爷爷!”

沈溪居然唤淳于圣医为爷爷,这令假山后面的完颜昊颇是吃惊。

淳于圣医含笑站起身,掳着胡须:“那几剂药吃得可好?”

“谢圣爷爷美意,溪儿吃得很好。”

淳于圣医的目光落在卫氏身上,沈溪道:“圣爷爷,这是我嫂嫂卫氏。”

“卫元儿见过圣医!”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滔儿和溪儿都是老夫瞧着长大的。都怪你爷爷小气,当年他若愿意让你跟我学艺,何至让你平白吃了这许多苦头。”

青衣少年迎向沈溪,抱拳道:“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沈溪笑着对卫元儿介绍道:“这二位都是沈家的故交,墨家娄伯伯的儿子娄峰!”

娄峰又转而对卫元儿道:“见过沈嫂嫂!”

卫元儿还了礼。

沈溪面露不悦:“我爷爷都仙逝这么多年了,你还说他坏话?”几分俏皮,几分欢喜。

淳于圣医伸出手来,道:“让爷爷瞧瞧你近来的身子可有好了。当年,你身上的腐肌散之毒太重,生怕将解药下得重了,伤你身子。”

卫氏听到这儿,惊问道:“当年,我在铁骑营看到妹妹,她……她……”

娄峰道:“沈姐姐那是被恶人下了腐肌散。若非有沈滔哥给的还魂丹,性命难保。”

那样的剧毒,令人浑身恶臭,起泡起包,破了长,长了灭,一个原本清秀的女子变得比鬼怪还吓人。

卫氏气愤难平:“这天下怎有这样的毒药。”

忆起铁骑营时那个又臭又丑的女奴,再看看面前眉眼清秀的沈溪,有谁能想到这居然是同一人。那毒当真太过狠辣,让人失了面目,更令人痛不欲生。

娄峰像是倒豆子,道:“这一切都是那大越魔变医君的高徒干出来的,他一面迫沈姐姐和亲北凉,一面又派人监视她举动。沈姐姐大难不死,也算老天开眼。”

卫氏神色之中满是怜惜与心痛:“这些人怎的这么坏?妹妹,这么长时间我都未听你提起……”

不待沈溪说话,娄峰学着她的语调,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提的。”

沈溪垂眸,满带羞涩,红霞满飞。

“又拿我取笑,回头我告娄伯母。”

娄峰笑应道:“沈姐姐最是疼我,哪里舍得告我娘。不过,沈姐姐离开,大伙都好想你。所以此次特意来瞧瞧你!随道看看,凉国皇宫和燕国皇宫有哪里不同?不过这燕国皇宫还真是寒酸,与寻常候府没有什么两样。”

娄峰年少,走到哪儿都是话。圣医也听而不闻,沈溪只是含笑点头,偶尔插上两句。

圣医掳着胡须,点头沉吟:“这几帖药下去,腐肌散的余毒算是全清了。”

“圣爷爷,妹妹……往后她还能生育子嗣么?”

沈溪的头埋得更低了。

娄峰毕竟是少年郎,听到此话,不由得将身子转身一边,一张净白面容泛起窘意:“圣爷爷,我去那边走走,一会儿回来。”

圣医忙道:“莫走远了,稍后回去。”

娄峰应了一声,往花园西北方向移去,那里是沈溪居住的地方。

圣医收起笑意,面容肃冷:“魔变医君的换颜术极毒,溪儿能康复已属不易,此事怕是老夫也无能为力。”

沈溪无法孕育子嗣,不是为了救轩辕宸,而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圣爷爷,溪儿还年轻,倘若不能生养儿女,她这一生算是毁了。元儿恳求圣爷爷,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溪儿。溪儿这么善良,怎会落到如此,溪儿……”

沈溪静默坐在一侧,心情繁复。

卫氏早已哭成了泪人,不堪承受这样的结局。

“圣爷爷……呜呜,你一定要治好溪儿……”

卫氏在哭,她就不能继续难过下去。如此,只会让圣医更难面对。

沈溪起身,抱住卫氏,柔声道:“嫂嫂,莫要为难圣爷爷。圣爷爷视我为亲孙女,他已经尽力了。”

“可是……可是,而今你跟了燕帝,日后你若无子嗣,往后这日子……”

“嫂嫂何苦要想得久远,爱便爱了。他若爱我,自不会介意此事。”

如若不爱,就算她能生育子嗣又如此,不过是多出几个不得宠的孩子。

本应是卫氏安慰她,沈溪却反过来安慰卫氏。落在身上的大事,竟说得轻淡得如同事不关己。

圣医道:“溪儿这话说得是。今儿来,还有两件事要与溪儿说。”停顿一会儿,笑意浅浅:“一好、一坏,溪儿想听哪个?”

卫氏掏出帕子,拭去泪痕,想到此事就觉得心痛。这样的兄妹,让她感动。近来的朝夕相处,早将溪儿当成最亲的亲人,这份情不亚于儿子忆祖。

沈溪道:“溪儿最喜听好的。”

圣医正色,低声问道:“还记得轩辕宸吗?”

沈溪轻轻点头,又怎会忘了轩辕宸,自是近来少有想到他。偶尔记得,如同前世的人和事。

“前不久老夫去了趟王城,他要我转告溪儿:无论你经历过什么,他都会在王城等待你的归去。此生,你成不了他人生的唯一,但是,你是他此生的最重。”

假山侧的完颜昊紧握着拳头,轩辕宸令人捎来这样的口信,痴情、情深,沈溪是他此生的最重。这样的话,能令女子心动。

偷窥沈溪,她久久的沉默。

是什么刺中心痛处,泪光盈动。

她从来不曾爱过轩辕宸,有过仇怨,有过感激,却没有爱。反倒是他,给了她爱、尊重,偏偏这样的男子,又是灭她沈门的元凶。曾有的诸多感动,早因他的灭门之门,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她不欠他,她也曾冒着生死跳下瀑布;因大越皇帝的牵制而放她离去,亦不是她的选择……

他说“你的余生是我的”,这不是爱她,而是想用情织成金笼,将她死死地困缚在身边,锁住她的心,关住她的人。

是恩,是仇……

她与他之间早已恩仇相抵,互不相欠。

卫氏抬起红红的泪眼:“妹妹,既然燕帝待你不好,不如……就跟了轩辕宸。你哥哥那儿,由我去说服,可好?”

若燕帝待她不好,哪怕是害沈家的仇人也都可以原谅。只要沈溪可以幸福、快乐,这便是卫氏最大的希望。

她何其有幸,有一个默默为她的兄长,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嫂嫂。.

她的亲人,处处为她所想,她又怎能为了一己之情,弃兄嫂的为难于不顾。

不了,也得了!必须得了。

唯有这样,于她,于轩辕宸,于沈家才是最好的。

这不是她一人之痛,是沈门之痛。长痛不如短痛,早做决断,方可不再痛。

沈溪道:“这么多年,溪儿累了。如若可以,还真向往圣爷爷那样自由山林的日子。情爱从来不是溪儿可以奢望的,相较当年朝不保夕的日子,溪儿很知足。”

圣医瞧出来了:沈溪心里喜欢的是完颜昊。男女情感就如此的怪异,有些人即便呆在身边很久、为你付出很多,可你就是无法爱上他。

“溪儿,可要老夫代转书信?”

不待沈溪回答,卫氏道:“妹妹且陪着圣爷爷,我这便回去准备纸墨。”

沈溪未加拦阻,望着卫氏奔忙的身影。以两家的交情,还有她在医庐住上的半年时日,圣医也算是足够了解沈溪。

“圣爷爷借此支走嫂嫂,有何话还请直言。”

圣医站起身来,撩开她的衣袖,动作略显粗鲁。假山后的丰年看得目瞪口呆,无论怎么说沈溪也是燕帝的人,他虽是圣医,可男女有别,却敢如此撩开她的衣袖,正要发作,却见完颜昊冲他示意,只得忍住。

“你的贞毒怎解了一半?”

“连我也倍觉好奇,怎么贞毒的颜色变浅了?”

“可记得何时变浅的?”

沈溪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那一夜与完颜昊同床共枕之后的事,可她因身有贞毒,并不曾有非份的举动,不过是趁他不备,偷亲了他……

“看来你也想不明白,爷爷索性告诉你。”

圣医吸了一口气,坐到亭桌前,沈溪乖巧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过。

“贞毒又唤冰玉散,是冰玉矮树上结的果,所谓冰玉即冰清玉洁果、冰肌玉骨花,乃是天下难寻的至贞至毒。服食此毒的女子,身带剧毒,若是男子强欢,此毒涌发,可在瞬间令男子毙命。通常解此毒,有两种法子,服用冰玉果的以花解毒,服用冰玉花则用果解毒,花果不相见,相见即解毒。每年每株只开一花,只结一果,较是难寻。上次老夫进宫,就发现你身上的贞毒只余一半,此毒还有一种怪异的解法?”

沈溪自斟了一杯茶,像孩子听着长者的故事。

“痴情泪、真性血、纯洁津,若将三者同时给男子沾上,这男子必中鸳鸯毒。”

“鸳鸯毒?”沈溪闻所未闻。

圣医颔首:“所谓鸳鸯,一生一世共双飞。此毒就像情盅,男女之间唯爱对方。男子若碰别的女子,会神思恍愧,心疼欲裂;女子若近旁的男子,更会生不如死、肝肠寸断……”他停了一会儿,“你还是完璧之身?”

沈溪只得低头,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痴情泪,那天完颜昊因抗不住助情香的药效,自点睡穴。她抱着他,回望过往种种,忍不住苦。真性血,她只是想会完颜昊解除助情香药效带来的痛苦,所以才割破手指喂他饮下自己的鲜血。纯洁津,是她偷-吻时,将自己的唾津传入他的口中。

难道这便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她并未存有此心,只是一时情难自抑,竟让完颜昊身中此毒。

“上次离开之后,为你配了两粒药丸,你将此丸给那误中鸳鸯毒的男子服下,三日之后自然可解。圆的你服,扁的那粒给他。千万莫要弄错,否则,毒化情盅,终身难解。”

听到这儿,完颜昊恍然大悟,难怪昨儿他一回养性殿,“景阳”就要他吸血,竟是要对他下毒。

如若不是在阴差阳错间误中了沈溪的鸳鸯毒,他所中的便是“景阳”的鸳鸯毒,当真好险。

难怪“景阳”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还狂妄地说他只能做她一人的夫君。

昨夜所有的一切,于他就像是一场梦,只有零散的片断,再往细里想,却怎么也忆不起来。

“溪儿呀……”

“圣爷爷。”

她款款移眸,望着面前花白胡须的清瘦老者,神色中皆是对他的敬重。

“爷爷知你想回晋陵,已托了大越京都做大官的朋友帮忙。明隆帝将为沈门昭雪,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归还沈家产业。待那时,你与滔儿便能重归故土了。”

以前淳于圣医没有周旋其间,是误以为沈家已经无后人在世,而今再度得晓他们兄妹的下落,便托了人,要为沈门昭雪。

“溪儿在这儿谢圣爷爷相助。”

“世间事,鱼与熊掌难以兼得。有舍亦有得。莫忘爷爷寄予的厚望,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晋陵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她回忆着,眼睛变得异常明亮:“圣爷爷问:小丫头长大了做什么?溪儿答:传扬爷爷的沈碑,做第二个蔡文姬……”

“一晃眼,你和滔儿都长大成人了。难得你历经坎坷还能坚守最初,字写得越来越像牛脾气……”圣医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沈溪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忙道:“好,好,爷爷改,往后再不说你爷爷坏话。”

正说话,娄峰在西北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索性折道返回,远远儿地,冲着凉亭喊道:“圣爷爷莫要总与沈姐姐说话,也让我与她叙旧。”

沈溪心下觉得好笑,唤道:“娄峰,你过来!”

他像个快活的孩子,扒腿进了凉亭。

沈溪眉梢含笑,“我也知圣爷爷心里是敬重是爷爷的。尽管有时候,你会说他,可溪儿的心里从来都欢喜。爷爷虽不在,可他桃李满天下、朋友很多,一路走来,也是承了爷爷的福气。在林城山野,有圣爷爷、娄伯伯呵护,溪儿真的得到了很多;在燕京,还有杜伯伯、仕良哥……”

娄峰道:“沈姐姐不提陈仕良倒罢,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昨儿我去杜府,陈仕良也在哪儿,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就小时候见过陈仕良,长大后便再未见过。虽然上次去求情,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他要退掉杜婉与他的婚约。还说,他与你定亲在先,好男儿怎可一身订两女。说是退了杜婉,便带人进宫提亲。”

难道明知沈门败落,早不如初,还能记着前约,有这份心便有足够。只是这些年大家都自有了缘法,哪还能再续前缘。且不说沈溪心中有人,单说杜婉若再退亲,面对沈滔,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若是要嫁,沈滔已有元配之妻卫氏,她再过门,或是平妻,亦或为妾,而沈氏家规,男子不得纳妾。若是不嫁沈滔,且不落下悔婚之嫌。

沈溪道:“出大牢这才几日,怎又闹起来?”

娄峰满是敬佩之色,道:“可不。不过在下倒是佩服他的胆识,真希望他早日进宫提亲。沈姐姐,你说嫁给帝王有甚好,一个个全是花花心肠,见一个爱一个,若是姐姐跟了陈仕良,倒也不亏!”说到这儿娄峰皱了眉,“你爷爷不在,圣爷爷是他老人家的结义兄弟,而我父亲又是沈叔叔的结义兄弟,他们二位都是你们最亲的长辈。完了,完了……若是陈仕良和杜婉退亲,他娶你,那杜婉且不要嫁你哥哥,你哥哥不是已经另娶卫氏了么?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看来,这娃娃亲当真订不得,长大后,不全乱套了吗?你爷爷聪明一世,怎的在你和沈滔哥的婚事上干了这等糊涂事……”

完颜昊躲在假山后,听到不少实情。许多是他以前都不知道,不知晓沈溪曾中腐肌散,不知晓沈溪曾到过铁骑营……

他很快忆起,铁骑营里那个又臭又丑的女奴,在轩辕宸离开的时候,她也失踪了。因是女奴,派了十人去寻找,未能找到也就罢手。

她是从那时候起跟了轩辕宸,也是在离开之后与她祖父的故交们一一相遇。

总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能与墨家弟子搭上关系,言谈中提及的娄伯伯便是北国墨家弟子的首领人物,与沈家竟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日她向轩辕宸献策布料的消息,应是从此人这儿打听到的。

圣医听罢,什么乱七八糟的,抬头拍打着娄峰的脑袋:“混小子,又说混话了。”

“圣爷爷,我长大了,不要再敲我的脑袋。你瞧沈姐姐多好,哪像你们一个个,全把我脑袋当鼓击。”

“你再说?”

娄峰的执拗劲上来,闪躲到沈溪身后,道:“要不沈滔哥娶两个得了,不分大小,都是……”

那边小径,卫氏取了纸笔墨砚一路奔来,远远儿地就听到圣医提到“沈滔”二字。

“我家相公怎了?”

沈溪应道:“刚才,提到我和哥哥小时候的事。”

娄峰顽皮地吐着舌头,对沈溪的圆场,双手一抱算是感谢,其模样要多顽皮有多顽皮。

卫氏砚墨,圣医写了一张方子,又替卫氏把了脉,开了一剂调养方子。

圣医将笔随势递与沈溪,她转到左手。

卫氏面露惊色,她见过沈溪在窗前习字,是用右手握笔,在水里划拉。

娄峰道:“沈家大嫂,沈姐姐最擅长的不是右手,而是左手。小时候因左手握箸,没少被你公公打。后来,你们的爷爷说,左手便左手罢。不过那时,她已学会了用右手握箸。时日一长,练就了左、右同书的技艺。这还不算奇,最奇的是,沈姐姐擅双书,左为沈碑,右为小篆,不同体,不同字……还有啊,她幼时,四岁了尚不能语,你公公、婆母皆以为她是哑巴,直至有一日,被沈家几个孩子惹恼了,她双手叉腰,站在树下大骂……”

娄峰将沈溪小时候的事儿,如数家珍般地说出来,双手叉腰:“你们这些混孩子,当我不说话就是哑巴,赶紧把我的毽子还我,否则,我就告爷爷去……”

沈溪抬头,看着娄峰:“嫂嫂别听他胡说,哪有的事儿。”

卫氏反觉有趣,道:“我亦听相公说过,说是妹妹三岁都不说话,一开口便会吟诗。”

“那是,沈姐姐不是吟诗,是唱出来的,那歌儿好听得了不得……”

沈溪再也听不下去了,骂道:“再提那些乱七八九糟的事,娄峰,小心我真翻脸了。再说下去,就更不像样。”

娄峰嘻皮笑脸:“沈姐姐,我问了我爹娘,连圣爷爷都说,你小时候一语惊人。不然,为何沈家遭难,沈爷爷却先一步让你先走……”

圣医被娄峰吵得有心烦,抬手又是一击,叩得额门直响:“再多舌,下次不带你。”

娄峰吐吐舌头,扮着鬼脸,坐到案上,抓了只鲜果,啃吃起来。

沈溪写好信,装入封内。“若圣爷爷再去凉国王城,将此信转与轩辕宸。”

假山后的完颜昊,一颗心悬得紧紧的。

沈溪真是景阳!

尽管他亦猜到,可今儿听到他们的话,更令他心痛。

她经历了太多风霜,可他却浑然不知。轩辕宸伴得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他很想知道。

第七十五章 门外望

“溪儿,那剂药再吃几日,三碗煎成一碗,晨、暮各一次。”

沈溪连连应声。

“孙媳妇,你的那药两碗煎一碗,慢火熬煎,一日三次。”

娄峰站起身,道:“你们都好好吃药,圣爷爷的药,药到病除,虽是药,比蜂蜜还香,包你们吃了还想吃……”

“看来娄峰得早些成家才好。”

“沈姐姐饶了我罢。我才不要娶媳妇。我娘整日都说大哥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得把娘摆在心坎上……”

沈溪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圣医板着脸,厉声道:“娄峰,走了!”

沈溪与卫氏快走几步,跟在二人身后。

完颜昊见二人走远,急急离了假山之侧,过了仪门,折往养性殿。沈溪给他的感觉骗不了人,拥着她,总有种错觉,她就是景阳。

而事实是:沈溪就是景阳。他深爱着的女子。

“溪儿、孙媳妇,你们就不用送了。”

沈溪半蹲身子,优雅而标准的万福礼,每一次蹲下,抬眸时最是动人,一双如水明眸灼灼生辉:“圣爷爷,保重!”

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沈溪心头五味陈杂。

“妹妹,没想到沈家与林城圣医、娄家都有渊源。”

沈溪轻叹一声,姑嫂二人再度回到凉亭。

如若不是她被轩辕宸送到林城圣医医庐,不是在无意间写了沈碑,淳于仲不会从笔迹间辩出,她就是沈康的嫡孙女——沈溪。那个多年来,被他视作已经染病身亡的女子。

那一天,淳于仲将沈溪带到了医庐少有人去的秘室,悠悠讲叙了沈家与他、墨家娄堡主之间渊源。

“我太爷爷是个白衣儒丁,一生喜欢武学剑法,常年行走江湖,结交四海朋友。爷爷十五岁时,随太爷爷行走江湖,不曾想出来不久便身中奇毒,太爷爷便带爷爷前往林城求医。那时候,圣爷爷只是一个学童,两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颇是投缘。爷爷就与圣爷爷在月下结成了异性兄弟。”

停了一会儿,卫氏眼里全都是羡慕之色,走到哪儿都有故交好友,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卫氏道:“这些事,相公就从不曾与我说过。”

沈溪也是听淳于仲与娄堡主讲的,如若不是去了医庐,恐怕这几家的关系,她也不会知道。当年沈家遭难,沈康来不及一一道清这几家的渊源,只忙着传授沈溪祖传技艺,当时在一旁学习的还有沈溪的父亲。

沈溪浅笑,呷了口清茶,道:“太爷爷本有一个兄长,只可惜后来姻缘坎坷,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沈氏祖训,家中长子得承祖业,不得行走江湖。到了爷爷这儿,他是长子不得不承继家业,安守家园。所以,在他成人之前太爷爷便携他行走江湖、增长见识。爷爷在世时常说,若非幼时行走江湖,就不会有后来的他。爷爷三十五岁时,名动南国,功成名就,沈碑更独成一派。”

“妹妹,相公曾说,沈家有两大祖传绝技。一是沈碑,那另一个是……”

“辩书识人。”

“辩书识人?”卫氏很难想像这是怎样的绝技。

沈溪稍作停顿,“辩书识人的绝技,祖上便有。到了太爷爷这辈,因他爱行走江湖,又有一个出家为僧的兄长,兄弟二人一个在江湖,一在佛门,却将此技练到登峰造极。此技,不是武功,却胜于武功之人。爷爷一生,犹善此事,否则,也不会因为那奸贼递来的帖子,就拒以相见,以致酿成大祸。”

“相公曾说,此门技艺,他未曾学会,难不成失传了?”

沈溪含笑看着卫氏,握住她的手,道:“嫂嫂放心,沈家绝技不会失传,它在溪儿这里。”拍着胸口,“当年,爷爷得到消息,预知沈家难保,事先令父母带我和哥哥藏于山野。每日深夜,爷爷就到山中言传身教,将其毕生所学传授于我。爷爷再三叮嘱,要我设法将此技传承下去,但是此技绝不会落在歹人手中,若落歹人之手,必给天下招来灾祸……”

卫氏看沈溪的目光越发的迷离了,那时候的沈溪只是个孩子,却要担起这么大的重任。“那时候公公和相公都在,他老人家为甚不地此技传予他们。”

“哥哥自幼迷恋《狄公案》,喜欢舞刀弄棍。而我父亲,虽得爷爷真传,却英年早逝。若他活到今日,定是誉满天下的名士。父亲才学,不在爷爷之下,只是父亲为人更谨慎、内敛。爷爷一生,轰轰烈烈,敢作敢为,散发着绚丽的光芒,这种光辉极大的掩盖了父亲的才华。”

沈溪悠悠地诉说着家史,那些过往却像刀刻一般,琢在心底。直至现在回想,她还能清晰地忆起祖父与父亲的容貌。他们是极不相同的两个人,却有着极高的修养与才华,只是天不济人,有些灾祸终究无法逃避。

“听妹妹这般说,若非沈家遭难,以我这样的身份,哪里能嫁入沈氏名门。”

“嫂嫂想多了。其实爷爷真的很了不起,沈家并没有外间传说中那样苛刻,我二堂婶便是浣纱村女,与二堂叔一见倾心,爷爷非但没有阻挠,反而促成良缘。”

沈溪不希望卫氏心存芥蒂与疑虑,走到今日,卫氏也付出了很多。毕竟最初沈滔娶她就是为了替沈家延续血脉,她日日担心,时时吊胆,更不想往后还让她过着这样的日子。

“可相公是长子,长子婚姻素来都是沈家族长说了算。相公之前和人订过亲么?”

沈溪感觉自己掉到了卫氏的陷阱里,这才是她想要知道的实情。幸而,先前娄峰说沈家史时,她并不在场。

“若为真情故,可抛此身份。”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卫氏由忧转喜。道:“别的不说,我倒相信相公待我的真心。只是有时候,他不说话的样子好吓人。”

姑嫂二人相依一起,沈溪道:“嫂嫂,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不用介意,他只是有时候不想说话。”

“溪儿。”

“嗯!”

“认识你,嫁给相公,一直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有你们,我很开心。”

“我也一样。”

明明是姑嫂,却可亲近得胜过姐妹、朋友。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看着对方的眼睛皆是平静与温和。

——新浪独家连载——水红——这是分割线——

耶律氏与铁玉箫的大驾,扰乱了沈溪平静的生活。方知一切在她以为好转的时候,又落入窘境。

铁玉箫肚子更大了,行动艰难,这回是由铁老夫人陪着,依旧挑了宽大舒适的贵妃椅。而卫氏则领了儿子到延宁阁外面去游玩。

“沈暖床,那女人是瑞亲王的妻室,不是说获罪赐死了么?真是见鬼了,居然又活了,还被皇上接入宫中,这算怎么回事?”

完颜昊便真的如此糊涂,连真假景阳都分不出。

以前的景阳也是假的,假景阳又如何能试出个真景阳。

兜兜转转,在她以为完颜昊知晓了真相时,却杀出个景阳。

耶律氏面容略显冷漠,若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可相依,这日子就越发难过了。“皇上心里到底念着那个女人,前儿刚入宫,今晨就封她做贵妃。”

登基数月,迟迟不封结发元配,独独封了进宫不到三日的新人。

如果不曾心动,便不会有此刻的心痛。

在他心里到底是一张艳绝天下的面容更重,不是才华,不是景阳,只是那张足可以魅惑众生的绝世面容。

完颜昊给不了景阳更尊崇的身份,因她曾是瑞亲王的女人,能给的便是贵妃。再则大越已约好和亲,后位留与大越和亲公主,景阳便只能得到贵妃尊号。

“沈暖床以为,皇上接下来会如何?”

沈溪沉思中回转,笑道:“恭喜二位夫人,照这情形,皇上便要封赏二位夫人了。”

现在的景阳是谁?

圣医那日临走单单提及景阳,就似之前就知道。当日住在医庐,他就曾再三对换颜术抱有好奇。以他的医术,从中悟出玄机不难。倘若圣医掌握了换颜术的诀窃,变成一个景阳实在容易。再则,大越那边会不会再弄出个景阳过来。派往凉国,定会被轩辕宸再度来上一锅端,若是燕国,胜算更大。

为什么完颜昊夺占了大越城池,大越却无动于衷,明隆帝定有自己的主意。以明隆帝以往的做法,不是大动干戈,而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别人的城池。在对付蜀越上,明隆帝尝到甜头,在凉国重演上失误,难道他就不会在燕国上演。

轩辕宸除去细作的手法越来越纯熟,经验十足,手段也越来越高明,就连同样谨慎、聪明的明隆帝都险些吃了苦头。完颜昊在这方面欠缺实力,一个景阳就能将他迷得昏头转向。

完颜昊如今在犯与轩辕寒的同样的错误。一样辩不出意中人的真伪,一样的糊涂,或者说一样都在自欺欺人。

相较二人,沈溪更欣赏轩辕宸的果决与冷静。

铁玉箫笑道:“借暖床吉言,但愿皇上还能想到我们。”

一名太监冒冒失失地进入延宁阁大厅,气喘吁吁:“夫人,圣旨到了,还请夫人速回兴庆宫接旨。”

耶律氏倏然起身立座:“可知甚事?”

太监道:“恭喜夫人,皇上册封夫人为淑妃。”

贵、淑二妃,又有四嫔。妃位二人,正一品;嫔位四人,正二品。而淑妃位,仅次于贵妃。

耶律氏喜道:“二位妹妹,我先告辞了!”携着宫女、太监匆匆离了延宁阁。

铁玉箫佩服沈溪的判断力,道:“暖床,你且说说,皇上会何时册封我?”

耶律氏能为淑妃,一则她出身清白、高贵,而铁玉箫只是一介商贾妾室所生的女儿,在册妃之中,有时候亦要看出生,若想抬高嫔妃身份,必会厚封她的娘家父兄。

沈溪曾闻,铁玉箫的一个兄长与铁家翻目,如今便在燕京做小本生意。“若是皇上先封夫人兄长,夫人定能位居四嫔之列,若是不然……”

“不然如何?”铁老夫人反倒紧张起来。

如未能封铁玉箫的兄长,就不会给铁玉箫四妃之列的尊崇。

沈溪道:“圣意难度,沈溪不敢妄加猜度。只是夫人怀有皇嗣,想必皇上定会看在孩子份上赐予夫人尊崇身份。”

她能猜测别人,却猜测不了自己。

完颜昊的举动令沈溪看不透,总以为他与旁人不同,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糊涂男子。

因耶律氏得到册封,铁玉箫的心情亦有所好转,坐了会儿,赶着去瞧兴庆宫的热闹。

延宁阁在二人离开后,格外清静。

卫氏见众人远去,方抱着孩子回来。一进门就见沈溪站在窗前,手里握着笔,不再是在盆中用水习练,而是用纸,只见她如龙飞凤舞地写出一个大大的“淡”字。

是淡然处之?还是淡漠观之?

卫氏第一次看到她的沉默,心中一沉,走到跟前:“妹妹心情不好?听说他册封耶律氏了?”

可她却不在册封之列,不是她在意名份,而是她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贵妃第一、耶律氏第二,她又排在第几?

“妹妹为何不告诉他实情?”

沈溪又写了一字,“等”这是沈碑里比较独特的书写方式,通常等字为竹字头,可正宗沈碑的竹字头皆是草字头,虽是草头,却能书写得又像竹头,漂亮而流畅。“我若告诉他实情,他会信么?他所爱上的,是一个戴着别人面具的景阳,而他爱的,是一个绝世美人……”

心痛着,却无泪。一片一片的撕裂,化成她此刻带着不安的书法,用力的、气愤的。“我不怨谁?只恨自己不够洒脱。”

忆祖想要抓取案上花儿,卫氏按下他的小手,从瓶里采了一小朵黄色寒梅递给他,忆祖一抓专儿就往嘴里送,卫氏夺了梅儿,从果碟里挑了一只鲜果递与他玩耍。

“妹妹还是不够了解他。”

“嫂嫂怎会说这话?”

卫氏回忆着:“昨儿四更,忆祖醒来一直哭嚷。我悄悄抱了忆祖到院子里,隐约从院门缝隙里瞧见了灯光。心里好奇就走到院门口,往外一瞧,你猜是谁?”

难不成是他?

卫氏虽未道出那人的身份,可沈溪已然猜着。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他正和她在一块儿。”

他寻到了“景阳”,将她宠到了极至,夜夜临幸、承欢。

当她独自痛苦,深夜难眠,对未来的路失去了方向,他却怀抱美人,醉生梦死。

“初以为瞧错了,细细一瞧,不是他还有谁?身后跟着两名侍卫,还有几名掌灯的宫娥。他呆呆地站在院门外,望着里面,一站便是许久,那神情……”

他站在她的院门外瞧,却没有进来。

“那神情就是要想念深爱的女人。我当时便想:他一定爱极了妹妹。不然,为何深夜站在门外。太监催他离开,他却对左右言道:低声说话,莫要惊扰夫人。”

为何不肯进来?

害她一颗心悬得紧紧的,担心他爱上别人,担心他终是认不出自己。

他这样静静地站在延宁阁门外,有多久了?还不让内侍太监说话大声,生怕惊扰到她。

她怨过,也曾恨过……

可知晓,他对自己的情义,那些怨与恨,如乌云消散。

既然爱她,为何不进来,直切的告诉她、问她。

明明这么近,却在彼此之间建筑高墙,阻隔她,也痛苦他。

“他真站在外面?”

卫氏没道理骗她,而以她对颜昊的了解,这种傻事他做得出来。

犹记最初,得晓她即将嫁予轩辕寒,他也曾星夜兼程,偷偷从边城溜回王城,只为在她出嫁前再见一面。

他的情烈,如火山爆发,粉碎了她故作的冷漠与高傲。

在他的面前,她是最真实的自己。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错过也失去。

错过了本可以美丽的风景,失去了一度相爱的心情,更除些由爱转怨,因情生恨。

“可不是真,我怕惊扰了他,所以又早早回到屋子。许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当时我便在想,他一定很想进来见你,只是因为别的原因,他不能进来。”

为何要静立她的门外,他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心里有她,却要故意躲开。

夜暮之后,沈溪怎么也无法睡着。

残月如勾,月色朦胧,想到白日里卫氏说过的话。透过窗棂,外面掠过一道灯光,一闪又一闪,像是一盏点亮黑暗世界的光亮与希望。

是他来了!

沈溪小心翼翼地出了罗帐,取了件月白色斗篷披在身上,如果真是他,她不要惊了他。将绣鞋提在手里,轻柔,再轻柔地来到院子,从侧面移到院门前,用背紧贴着门板。门上,挂了把大锁。无论是耶律氏还是铁氏寝宫,每夜三更一刻,若未太监未通禀皇上驾临的消息,都各自下钥。

透过一指宽的门缝往外看:外面灯笼光影闪烁。完颜昊身披斗篷,静静地立在门外,久久的凝视,手里握着一张纸,呢喃自语地低声说道:“你会原谅我吗?我早应该想到,当日你在我面前展露沈碑,与沈家便有关联,可我却……一再地误会你,还那样的伤你……”他低下头,展开手中的纸,“你一直都在朕的身边!”

当事实摆在眼前,当熟悉的笔迹重现,当他发现面对“景阳”却了无感觉。才明白,在他灵魂的深处,最爱的女子依旧是景阳,那些熟悉的感觉不是错觉,而是沈溪就是景阳。

他突然不敢面对沈溪,忆起自己说过的那些伤人话,还有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皇上,五夜了,今儿还不进去么?”

“回万春宫!”

万春宫,是“景阳”、贵妃的寝宫。

他并不是真的宠幸贵妃,实则站在她的院门外。

五夜了,也就是说,五天前他便已知晓实情。

昊,昊……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浑身疼得无力,这比撕裂般的疼来得更猛更烈,就似身心都化成了碎片。她仿佛听到心不停颤抖的声音,声声都是他的名。

她一直在等,等他发现真相,而今他知晓了,却没了跨入她院门的勇气。还用对贵妃的宠幸来掩盖了所有的事。

不,她不再怪他!一直在静静地等待。

沈溪想要打开院门,院门紧锁,传出一阵铁链与铜锁的“叮当”声响。

完颜昊回过身来,纱绡灯笼下,看到一张半掩的面容。快奔几步,冲到院门,隔着大门,透过缝隙,她早已泪流满面,眼里波光连连,映着灯光,越发明亮,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昊,我不怪你。是我太傻,想要你接受现在的我……”

他轻抚她的脸庞,这才是她最真实的容颜。

她的泪,潮湿了脸庞,也浇湿了他的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你可相信?”

“信,沈溪信你!”

是什么拨动了心弦,完颜昊心头一软。泪,化成灯光下点点闪动的星星,一盏又一盏的接踪而亮。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相信他的真心。

沈溪伸手,轻柔而温和地替他拭去泪痕。

这是他为她流下的泪,虽有泪痕在脸,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霸道与英姿。

他为她而哭,她所承受的一切都已值得了。

他冲她笑,笑得释然:“倘若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言,你一定要能承受。”

沈溪含泪应道:“我答应。”

“做我完颜昊的女人,需要和我一样承受更多,你真能受得?”

“我能。”

来不及叙说太多的离别,来不及谈及相思之苦。他退离大门,转过身去,道:“保重。”

“我会的!”

“只是……这一年半载,朕给不了你想要的洞房、婚礼。”

“我不在乎。”

他笑,就知道他深爱的女子与众不同,不会在意他的身份,也不会要任何虚无的礼节。

他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望见门缝里那双明亮的眸子,就像今夜的灯笼一样的亮,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走得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因为他的身后,始终有一双含泪的目光在静静地凝望。

她深情的目光,是他心上最重的牵绊。无论走了多远,都无法走出她默默关注的情怀。

沈溪望着他的背影,软坐在门前,明明相认,却依旧要故作冷漠。

他们亦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这样的隔门相望,手穿过门缝,抚摸彼此温热的脸庞,是他们间最亲近的举动。

一夜。

两夜。

……

他几乎夜夜都至,一样是三更二刻,从不误时,也从不要求人打开门上挂着铜钥。

万千话语化成满腹柔情,也许任何语言都替代不了心中的感觉,不需要说,也勿须要说,只要这样静静的凝望一眼,一切便已足够。

爱情,带给人的不仅有快乐,还有一路走来的辛酸,即便有苦,即便有痛,那只是爱情路上不同的色彩。因为有红有绿、有紫有蓝,爱情就显得色彩缤纷,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一辈又一辈的男女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即便伤得遍体鳞伤,却爱得无悔无怨。

爱情的话题,千年不改,万年不老。

这,便是他们的爱情。

拥有过、错失过,放手过,重拾过……

悲欢离合,也仅是人间一曲。

繁华百年后,凄艳一曲终。

他与她相认,她欢喜。

可她,依旧得承受漫漫长夜的孤寂。每夜短暂的隔门凝望,是她一天中少有的快乐时光。看着他一次次翩然而去,那似近似远、若即若离的感觉,亦让她一路迷失。

沈溪猜不透完颜昊到底想做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大事。

他明知景阳是假的,却将她宠到了极致。

长夜难熬,却并不是寂寞。因为她知道,在这座临时宫殿的东边,他正在案前批阅奏章,或许与一个并不喜欢的女人上演着恩爱的画面。

她,依旧是他后宫里地位最卑微的暖床。

怀抱琵琶,弹起了久违的曲子,一首《胭脂策》款款流泄,飘荡空中,化成连绵不断的江河,似女人柔弱的心波,如月夜孤独的舞蹈……

那些一路走来的艰辛、甜蜜,尽皆融于指尖,随着她跳跃的手指,化成纠结动人的心曲。

那些伤是苦,苦过之后,方有甘;那些欢是甜,甜过之后,是心醉。如若不曾有苦,她不会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如若不曾有甜,她不会在这段爱情里沉醉太深。

卫氏手捧斗篷,轻轻柔柔地走到她的身后:“妹妹还在想念那人?”将斗篷披在沈溪身上,卫氏悠悠轻叹:“我也想念相公。不知他会不会知道我们三人的下落?你说,这都一个多月了,他怎的都不来找我们……”

“许是哥哥被什么事给缠住了?”

如不曾被事缠住,只怕早到了燕京。

卫氏遥望新月,如勾如舟:“今儿,听其他的宫女说,皇上下旨为陈仕良和杜婉赐婚。其他秀女好生羡慕。妹妹想过以后怎么办么?”

情爱很奇怪,你强迫自己爱一个人,只会适得其反。有时候也会在不经意爱上一个人,一旦爱上就不可自拔。

就似柴静儿说到她与杨楚、顾少白之间的情感时一般,一个是她不用去心,就会用心爱上的男子;一个是她自认应该去爱,却始终无法心动的人。

没有人主宰得了自己的情感,如若用理智能主宰,那爱情就不再是爱情。

“燕帝的后宫有那么多的秀女,听她们说,待到三月,又有一批秀女过来,更有大越和亲公主嫁入燕宫,还有陪嫁的秀女……”

这么多的秀女陪在他的身边,换成卫氏自是受不了。沈溪又如何受得这些。

“陈仕良与杜婉大婚,我们沈家也应备份薄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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