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第七十六章 闹燕宫
卫氏道:“因杜婉父亲是爷爷的门生?”
“崔氏丹青沈氏书,中间小李又新发。.”沈溪拨弄琴弦,声声回荡,低沉又不是浑厚,不高不低的声音伴着美妙的弦音,像在唱歌,又似在说话:“陈仕良的母亲李氏,是闽地李家嫡女。陈仕良十三岁前往闽地求学,颇得李家上下器重。这三家,本有姻亲,我母亲是崔氏小姐,大堂婶是李家小姐,小姑母嫁入闽地李家为妇……前些年,因沈家获罪,几家少有往来,哥哥也因他们对沈家的疏远颇有微词。有时细想,倘若是别家遭受如此大祸,沈家许会疏远。”
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带着冷冽,却听来欢喜:“想我沈家重情重义,才不会如他们几家一般,避之不及!”
卫氏大喜,寻声望去,屋面上站着一个人,怀抱宝剑,一袭黑衣,身披着玄色斗篷,月夜下,衣袂飘飞,如同神人从天而临。
“相公,相公……”
沈滔纵身跳下屋顶,赶巧云袖捧着热茶,看到沈滔手握宝剑,一声惊叫。
“哥哥,你吓着人了。”
沈滔冷冷地扫射过去,云袖手中的茶具从托盘里滑落,落得一地都是,浑身颤栗。听沈溪唤哥哥,原来惊怕的心,方才轻缓许多。
“都道北国女子有胆识,怎的胆小如鼠?”
前半句是夸赞卫氏,她本是北国女子,而后半句则是在说云袖。沈滔目光看沈溪与卫氏时,有了些许暖色。
卫氏早顾不得礼节,一头埋在沈滔怀里,声声唤道:“相公怎么才来,害人家好生担心。”
沈溪也不看二人,只顾弹她的琵琶,道:“忆祖在屋里睡觉,哥哥不妨去瞧瞧。”
“我还没吃饭哩!”
沈溪道:“云袖,吩咐御膳房下碗荷包面。”
“妹妹而今也是燕帝嫔妃,还让哥哥吃荷包面,岂不小气?”
“三更半夜的闯进来,也不怕被人当了贼。有得吃就不错,再说这荷包面一直都是你爱吃的。”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沈滔放开怀中的妻子,转而走到沈溪跟前,像是欣赏画儿一般,细细地将她从头看到脚。
兄妹目光相遇,沈溪放下琵琶,沈滔将她揽入怀中:“还不错,未见消瘦。”
“相公,忆祖又长大了,走,走,快去瞧瞧!”
只见延宁阁周围火把通明,外面有人大声呼道:“有贼人闯入,把各自给我把严喽!”
靴声滚滚,响彻开来,如浪如潮,将延宁阁包围得密不透风。
腊月听到声响,出得屋来,看着院子里的沈滔,一个大男人却拥着个女人,成何体统,惊呼一声:“哪来的……”话还未说完,云袖道:“莫要惊怪,是夫人的兄长!”
就算是兄长,也不用如此亲近。
“外面的人不会是来抓他的吧?”
沈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叫燕帝来见我,在下乃是沈溪兄长——沈滔!”放开沈溪,朗声高喊,声音回荡夜空:“告诉燕帝,他掳我娘子、妹妹、儿子,还说我是贼人,今儿我便带他们离开,你们休要拦阻。”
“哥哥……”
卫氏见沈溪满是难色,平日沈滔也不是这副模样,今儿怎的变得这般狂妄,还大吵大叫。岂不说别的,但说沈溪与完颜昊彼此相爱,如此不是让她为难么。
卫氏道:“相公,其实燕帝一直礼待我们,你……”
“给你吃的、用的,就让你变乖了,你以往的刚烈劲儿去哪儿了。我乃堂堂七尺男儿,岂有任由欺负的理儿,叫他出来,是死是活,也要与他打上一回。”
卫氏急,拉了沈溪,道:“溪儿,你倒是劝劝你哥。”
沈溪冷哼一声,竟不搭言,抱起琵琶,又玩自个儿的。
可怜卫氏没弄明状况,又是担忧,又是害怕,沈滔独自一人闯入燕宫,居然还敢与人家叫嚣,这明摆着不是自取其辱么。
“嫂嫂别急。哥哥是个明白人,他武功再好,这屋子周围少说也有一百多人的侍卫,如果打得出去,还得带上我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除非,哥哥是想带着一家大小送死……”
沈滔顿时泄了气,瞧着沈溪,道:“你这丫头,输理不输气势,况且咱们有理,是他掳劫你们三个在先,我这儿吼吼、闹闹……”
“哥哥这里吼吼、闹闹解了恨,回头妹妹的日子不好过。”
只此一句,沈滔不再争辩。
只道:“既如此,我不再说话便是。”
“若要解恨,何须与侍卫争甚长短。你要找,也找那闹事的正主。”
正主自是指完颜昊。
沈滔和完颜昊,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卫氏跳将起来,跺脚呼道:“妹妹这是怎了?你不劝倒罢,怎还让他去找正主。这不是惹事么?”
沈滔手抱宝剑,一脸贼笑:“还是妹妹说的是,一会儿,我就找那燕帝打个昏天黑地,好久没找人打架了,今儿我也过过瘾。”
卫氏更急了,过来就要拽沈滔去屋里躲藏。
沈溪不紧不急,恍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抱着那琵琶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云袖,不是让你去御膳房做碗荷包蛋么?”
云袖应了一声,腊月胆小,害怕累及自身,忙道:“云袖,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侍卫们见两个宫女开门,放松警惕,云袖笑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那是我家夫人的兄长。”
侍卫们正要再看,却见一个黑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院门,尚未瞧得真切,院门嘎然而合。
卫氏还要再阻,沈溪道:“嫂嫂与哥哥成亲一年多了,理应熟知哥哥为人。心,就放回肚子里,出不了大事。”
到了这当口中,沈溪突然发现,哥哥沈滔身上竟有些完颜昊的影子,一样的霸道,一样的狂妄。不,应该说完颜昊身上有沈滔的影子。或许因为这份熟悉在,她和他一见如故,亦才交付真心。
不一会儿,门外再度传来齐整如潮的靴步声,火把渐消。
“皇上驾——”
丰年的到字未出口,院门大开,从里面闪出一条黑影,剑光四射,缠上了完颜昊。完颜昊拔出腰间弯刀,连连拆招,对方剑法却是诡异快捷,他拆得快,对方就攻得快,完颜昊一阵手忙脚乱,眼瞧着剑落胸膛,只听有人道:“你来我往”,完颜昊寻声望去:沈溪怀抱琵琶,面容不改。快速使出招式,弯刀一击,沈滔啐骂道:“你这丫头,怎的胳膊肘往外拐?”
琵琶声起,人潮翻滚,刀光剑影,好一幅惊心动魄的刀剑之战!沈溪琵琶声时紧时慢,和应着二人招式的缓急,时而如洪奔涌,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又美如舞蹈……千般变化,万般争斗,警指尖。
卫氏此刻算是明白了,二人并不会真的打起来,沈滔有两次都可以伤及完颜昊,却不失时机收住剑招。完颜昊亦可取沈滔性命,却已住手。
沈溪的乐声,化成缱绻温顺的溪流,如杏花纷飞,似鱼儿畅游……
刚弹了不多时,沈滔急得暴跳起来,不找完颜昊,提剑却找沈溪:“你今儿是故意的不是?”他最是听不得这等缱绻柔绵的曲子,总说听到这曲,让他想发火。
沈滔挥剑击向沈溪,完颜昊一声惊呼:“溪儿!”千钧一发时,卫氏颦佐吸,却见沈滔优雅自如地提起琵琶,剑尖落在弦上,只听“当”,“我可不管,你弄断琴弦,赶明儿,你还得亲自换上。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新鲜的,每次都是这招。”
“你倒说说,这次断的是哪根弦?”
“你不烦,我还嫌烦。”
沈滔不管,要怪就怪她不该在他兴致正浓时弹了那支曲子,惹恼了他,他也是会管教她的。只是,他每次的管教,都是不了了之。
沈溪的招式颇是古怪,有些像舞,又有些像是剑招,看是缓慢,却能在关键时候接下沈滔的剑招。
完颜昊打得正乐,沈滔去找沈溪打架,将他撇在一边,心里有些失落。呢喃自语道:“原来……她竟是会武功的。”
“当!”一根弦又断了。
“当——”再断一根。
沈溪有些厌烦:“你倒是有完没完,每次都拿我的琵琶出气。”
“下次你再弹那曲,我就把你的琵琶砸个稀烂。”沈滔满是得意之色,看着琵琶,就剩下最后一根弦了,就剩一根,看她怎么弹?“溪儿,你倒说说,断了几根。”
“一根。”
沈滔正要取笑,她的听力已退,沈溪道:“就剩最中那根弦,无聊——”言皆,将琵琶抛与沈滔,翩然一转,裙摆如荷叶飘撒,动作美奂绝伦:“反正已被你糟成这般,明儿修好再送来。”
沈溪拉了卫氏,道:“嫂嫂,瞧这样子,他今儿还没完,我们屋里说话。”
沈滔放下琵琶,道:“瞧见了没,和溪儿最是没趣,打来打去,她就会那十来招。没了琵琶,没了溪儿帮你,我倒要瞧瞧今儿你能接我几招。”话还没说完,沈滔剑光一闪,攻其不备,完颜昊挥舞弯刀……
打着打着,二人进了院子,完颜昊一声令下,丰年合上院门,关着门在院子里打,外间的人只闻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刀剑交锋之声。
卫氏道:“妹妹,他们不会……”
“且由他们去。”沈溪舒了一口气,“哥哥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总喜欢找人打架,倘若有人陪他打,最是欢喜。”
“妹妹……居然懂武功?”
沈溪笑,“嫂嫂忘了,我太爷爷、爷爷、父亲都曾行走江湖,沈家儿女都会一些自保的剑招。就我那几下,也只能应付哥哥。”
可是这么久了,卫氏却不知道。
就连完颜昊今儿也是第一次知道,沈溪看似柔柔弱弱,原来是懂武功的,虽然就那几招,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自保足够。
云袖与腊月归来,见院门紧合,只听到刀剑之音,还有男子粗壮的气喘声。
沈滔捧着肚子,大汗淋漓地望着完颜昊:“都道燕帝武功盖世,原来也不怎样?不过一炷香时间,以我剑法,竟可伤你五次。”
“沈公子的剑法不错,朕只能伤你六次。”
相视而望,完颜昊与沈滔尽皆大笑起来。
云袖推开门,完颜昊一个急转,弯刀一晃,两女齐声惊呼,眼瞧着碗就要跌落下来,只见沈滔一个“飞燕展翅”将碗接在手中:“好不容易弄了顿晚餐,险些洒了。”
沈滔一路急奔,早就饿坏了,吃面前,喝了一盏茶水,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
“沈公子,朕请你吃顿好的,如何?”
沈滔用手指着屋里一对姑嫂,低声道:“此处是燕宫,我不易停留,你还是与我寻个安顿处。明儿一早,我便带溪儿和娘子回应州。”
“你要走?”完颜昊颇为意外,千辛万苦将沈溪引回来,不会再放她离开。
“沈氏祖训,沈家男子若非正室不育,不纳妾;沈家女子,不作人妾……”沈滔笑嘻嘻,一副顽劣不恭的模样,实则是对自家妹子的呵护备至,“你是帝王,就算让我家溪儿为妃,不过也是帝王小妾。你要理解,身为兄长,理应维护沈氏门楣。”
“真要走?”
“是,一定要走!”
一问一答,一个不舍,一个不肯退让。
原本刚刚平和的气氛变得怪异,完颜昊再拔弯刀,寒光一闪:“你若带走溪儿,今儿朕便先杀了你。”
沈滔视若无睹,在大越锦衣卫几年,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就算下一刻会死,这一刻他也吃得饱饱的,黄泉路上也要做个饱鬼。
这对兄妹,真真一样的令人意外。
“朕喜欢溪儿。”
“喜欢她,就让她做你的小……哼,什么话?再说,我家溪儿是许了人家的人,你总不能坏人姻缘。”
“是陈仕良?”完颜昊那日在假山后面都听到了,那个文弱却有些臭脾气的家伙。
“知道便好!”沈滔吃饱了,放下空碗,道:“因为这,你才赐婚要陈仕良娶杜婉的吧?十三年前,陈仕良和溪儿就订下了婚约。”
“你还说朕,当年你和杜婉不也订下婚约?”
这个,他也知晓。
难不成是沈溪告诉他的!
如果完颜昊连这些尘封旧事都知晓,是不是说溪儿喜欢的人是完颜昊,而非外间传闻,是轩辕宸。
“那是不同的。当时,我未娶杜婉,是因为杜家不讲信义,不待我登门求亲,便先将女儿另许人家。可是……”
“若你有心,一样可以要求杜长宁解除婚约,可你并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你不喜欢杜婉,你喜欢的是卫氏,所以才会将错就错另娶他人。”完颜昊顿了片刻,“今日陈仕良背弃婚约在先,与杜婉有婚约在后,朕为何还要将溪儿送到他身边?”
“不是这个理!”沈滔懒得和他讲道理,估计这当国君的人,口才都不错,“我不管,溪儿不能跟你。我不能看溪跳入火坑,我虽欣赏你,但亦不能害了自家妹妹,我沈滔行事顶天立地。”
“朕……杀了你!”
他堂堂君主,能说到如此份上,已是破天荒,可沈滔又臭又硬,咬死都不松口。
沈滔伸长脖颈,道:“要杀便杀!”
完颜昊握紧弯刀,杀人不过头点地,若一刀挥出,他杀了沈溪兄长,沈溪必不会原谅。如此,他们间就再不会在一起。
想罢之后,完颜昊道:“你要带溪儿走,且问溪儿是否乐意。”
“我说燕帝,你在想什么?你而今宠的、爱的是景阳,开春之后又要迎娶大越和亲公主为后,我家溪儿算什么?若真爱她,就应成全她,放过她,留她在身边,是伤她、害她……”
沈滔舒了一口气,转身望着正屋窗户,烛光剪映出一副平静和美的姑嫂图,沈溪在看书,卫氏在做女红,相对而坐,瞧二人的动作,似正相谈甚欢。
这样的画面,曾是沈滔梦里的情景,而今总算实现了,便想让这刻停得更久。
“溪儿吃过很多苦,我再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就算是帝王——也不行!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想到溪儿心里就会觉得后怕,害怕有朝一日,她突然承受不了太多的压力,或者被身边人的人害了、伤了……溪儿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亲人。当年……她顶着别人的容貌,忍痛送来自画像,却要骗我说她已经死了……她是我妹妹,就算她改变了容貌,我又岂会不认得,她不点破,我也不问。”
沈滔将脸转向一边,泪,翻滚而下。“我从来都知道她吃了很多苦。”沈滔想到她所做的一切,点滴在心,心疼难奈:“真是可笑,你不会懂的,不会明白我们兄妹间的这份情感。我们相依为命,我们都视对方为生命中的最重……”
“溪儿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坚强,白日里看她冷静自如,在夜里,我时常发现她偷偷的哭泣。她想故乡,想爹娘,想要最平静的日子……可,自沈家遭难,她就没有过一天像样的日子,小小年纪饱受苦难,却硬是一路苦撑下来。”
“在来燕京之前,我已辞去应州衙门的捕头之职。这次我来,就是要带溪儿和娘子回晋陵。明隆帝已替沈家昭雪,还我房屋、田产,我们兄妹守着那些家业足可衣食无忧地过活。小时候,溪儿最大的梦想,就是像爷爷穿着先生服,做个书院里人人敬重的先生……”
“做为哥哥,我希望溪儿可以幸福、快乐。但前者无望,我便会倾力为你保住快乐。而你完颜昊,说好听点,是燕国皇帝;不好听,是凉国的乱臣贼子,你给不了她这些。你只会累及溪儿日日活在惶恐之中,只会让她和你一样担惊生怕。天下三分,早晚必统,纵观史上改朝换代,有哪个皇帝下位之后落到好下场……”
完颜昊冷哼一声,无论沈滔说破了天,他就是不会放手。
“沈公子不愧为名门之后,武功一流,口才了得。既然如此,朕明日便颁旨,赐封你为镇远候,卫氏为镇远夫人!”
“你……”他说了这么多,皆是希望他可以放过沈溪,让她随自己回到家乡。
不曾想完颜昊这家伙根本不吃这套,居然抛下这么句话。
回头看着无措的沈滔:“若是朕的江山坐不稳,你们沈家……哼——就会遭受第二次劫难。”
沈滔近乎暴跳起来。
正想找他再打一架,只听完颜昊对左右喊道:“来人!将延宁阁看紧了,这几日不许任何人离开延宁阁半步,一日三餐、好吃好穿侍候着。若有怠慢、人头落地!”
一声令下,从暗处走出数名侍卫。
他一直都在派人守着延宁阁,就算沈溪略懂武功,可那些功夫自保可以,若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却比登天还难。
沈滔将宝剑重重地抛在桌上,冲着完颜昊的背影,狂怒大喊:“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卫氏与沈溪出了房门,看着院子里的沈滔。
“哥哥这是怎了?”
沈滔指着完颜昊离去的方向:“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夜,很静。心,却并不平静。
沈滔躺在罗帐,一边是痴痴凝视的卫氏,旁边摇篮里,忆祖已入梦中。
“相公这是怎了?”若是往日,夫妻小别,他早如狼似虎与她亲近,可今儿,他以臂为枕,望着罗帐发呆。
“完颜昊不肯放我们离开!”
卫氏柔声道:“相公,妹妹喜欢他。”
“溪儿没这么傻,他怎会喜欢那样的狂人。”
卫氏重重地点头,肯定地道:“是真的,妹妹喜欢他。”
沈滔不再说话,卫氏没道理会哄骗他,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
“完颜昊说明日会下旨封我为镇远候。”
卫氏忆起之前沈溪说过的话:“他封你为镇远候,是不是说,不日就要封妹妹为妃了?”
沈滔怪异地看着卫氏:“你怎会这么想?”
“那日有淑妃、玉贵人来探她,妹妹就曾与她们说过这样的话。她说,若是皇上赐封玉贵人兄长爵位,玉贵人有望位列四嫔,后来未见有赐封消息,又过两日,果然下旨封铁氏做了贵人,位居三品。”
这,才是沈滔最担心的。
女子聪明并不是福,而是祸。
他合上双眼,不再应话。
卫氏只当他是睡着了。
“其实,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又何必计较身在何处。有你、有忆祖,有妹妹,便是元儿的家啊!”
夜,越来越静,睡意安抚着心波。
沈滔进入了梦乡。
第七十七章 封兄嫂
昨儿,延宁阁上下闹腾了许久,众人睡得较晚。
日初升,东边云霞蔚染,华丽夺目,如锦似画,偌大的燕宫披上了华衣的天衣。
完颜昊双手负后,静静地伫立在养性殿窗前。
芙蓉帐内,“景阳”轻呼一声,伸着懒腰,窗前站着一个人,像尊雕塑,一动不动:“皇上,今儿不用上朝么?”
完颜昊转过身来,眸光里掠过一丝冰冷,可神色中却有笑意,道:“爱妃忘了,今儿是初五。”
燕国朝规,每月逢五、十休朝一日,百官休息,若非大事,他这一日也可免于上朝议政。
殿外,传来丰年的声音:“皇上,文渊阁已将圣旨拟好了。”
完颜昊离了寝殿,从丰年手中接过圣旨,舒展开来,细瞧了一遍,转身走到龙案前,从案下小抽里取出玉玺,盖上大印,道:“速去延宁阁宣旨!”
“景阳”闻罢,来不及整衣,只着中衣奔了过来,人未近,却先跪于膝下:“皇上这是要封沈暖床么?她曾是凉国太子的女人,若封她为嫔妃,实在有违体制,还请皇上……”
“景阳”误以为今日受封的是沈溪,满心想要拦阻,可完颜昊早已拿定主意,不待她把话说完,就先一步催促丰年,道:“快去宣旨!”随道满带厌恶地推开“景阳”。
在丰年即将出门时,完颜昊又道:“传谕一干家奴、护院,若是让他们跑了,全部杀头。”
“景阳”有些糊涂,不明白完颜昊这出所为何事。怎么又有家奴、护院,若是封赏沈溪,只需多派些宫人即可。
如若沈滔夫妇携子逃走,他又如何能束住沈溪的心。
从淳于圣医那儿,完颜昊已然知晓,沈门冤情昭雪,祖业送还,而沈溪一心想要重回故土,若沈滔离去,这沈溪也会变着方儿地想着逃走。
沈溪爱他,可她却不会因为爱他,而甘愿守在他的身边。只因在铁骑营里,她说自己是景阳,他不信,反而嘲笑,即便恢复了真容也从未提及自己是景阳的事实。在他身边静静地关注,忍下他对她的伤害。
完颜昊害怕失去,更担心沈溪逃离身边。她此生最在意的便是兄长沈滔,而今又有了嫂嫂、侄儿,若是守住他们,就算让她走,她也不会离开北燕。
丰年应了一声,领旨而去。
“皇上,皇上……”景阳轻呼着,半带央求,半带疑惑。
完颜昊蹲下身子:“爱妃是想干政?衣衫不整撞入养性殿,成何体统?”
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晨就似换了一个人。目光里蓄着冰冷,如锥刺心。
“皇……皇上……”
完颜昊跨过她的衣裙,高声道:“来人,贵妃失礼失仪,干涉朝政,禁足碧霄宫!”
“景阳”实在不明白,这些日子还恩爱缱绻的他,一朝睡醒竟如换了个人,只因她说沈暖床不该赐封,便以干涉朝政之罪,罚她禁足。
“皇上……”
“来人,还站着做甚,快将她送回碧霄宫。”
碧霄宫,说是宫,其实是临时燕宫里最小的庭院,只有三间正堂,两间厢房,院子里空空落落,只有一张缺角的石桌,两根石凳,连棵绿色的草儿、叶儿都瞧不见。
“你们弄错了,弄错了,本宫的寝宫在东边,在东边!”
宫人冷笑着,指着院门口的一块巴掌大的小牌,上面写着三个黑字“碧霄宫”。一切太过讽刺,就这几间破屋子,却还挂着“碧霄宫”的牌子。
“你们休要欺本宫,本宫是贵妃,是燕帝最宠爱的嫔妃,快送本宫回原来的寝宫。”
那边小径上,移来耶律淑妃,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另一侧的路上,移来的则是忙忙碌碌携着两名宫女的铁老夫人。
“见过淑妃娘娘!”铁氏满脸喜色,远远儿地打着招呼,近了跟前,又毕恭毕敬地施了礼:“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玉贵人总算喜得贵子。瞧,这是内务府的人,传民妇去那边领点补品……皇上刚才听说玉贵人顺利产下一子,这会儿已赶过去了……”
淑妃的心情刚有好转,此刻又闻铁玉箫喜得一子,原本的心情如云驱散。她冷冷淡淡,暗气心下,手握着丝帕,却不发作。
铁老夫人道:“淑妃娘娘万福,民妇先去了!”
“景阳”用手撑在门口,不肯入院门,大门敞开,里面一切尽收眼底。
寒酸的院子,与民间百姓的屋子相差无几,一看就是之前由下人们住的地方。
铁老夫人故意绕道走到“景阳”跟前,冷哼一声,道:“哟,这不是近来正得圣宠的贵妃娘娘么,今儿是怎了?”
“景阳”急得咬牙切齿,啐道:“老妖婆!你们等着,待皇上回心转意,我一个一个饶不了你们。”
铁老夫人如今见女儿生了儿子,连走路都带风儿,以前卑微、低下,此刻昂首挺胸,说话亦有了底气儿:“你不住以前的宫殿了,哟喂,那可是是这燕宫里最漂亮的宫殿了。”带着得意,摇摇摆摆地往临时内务府的方向移去。
这边几个女人有喜有悲,或是半喜半悲,延宁阁的宫女才刚起床,正在梳洗,只听门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诚惶诚恐来到大厅,丰年道:“快请沈暖床、沈公子,咱家还有事,得赶回养性殿侍候,主子们睡,你们做宫女、下人的怎也不分时辰,瞧瞧,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大觉?这宫里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
腊月只得连连称是,与云袖去唤人。
沈滔听要要接旨,他堂堂一个大越人,却要接燕国人的封赏。
卫氏道:“相公,就算看在妹妹份上,也莫让她为难才好。其实想想妹妹之前的话,又何偿没有道理,天下三分,只怕难有太平日子。不如我们,就……”
“沈公子、沈夫人,圣旨到,快接圣旨!”
沈溪翻身起床,披上外衣就来到大厅,等了一会儿才见兄嫂慢慢吞吞地移至厅堂。丰年颇是无奈,道:“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早:今有沈滔,乃名门之后,文才武功皆属上乘,今赐封一等镇远候,其妻卫氏,贤淑女德,赐封二品镇远夫人。拨千户,赏良田千顷,府邸一座,家奴、婢女百名,钦此!”
卫氏有些发懵,他们一家四口人,却赐了家奴、婢女百名。这,也太多了吧!就算是娘家富裕,家里下人也不过十几口。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丰年高呼:“谢、恩!”
“谢主隆恩!”
沈滔跪在地上,一脸苦色,倒是妹妹与妻子连连行礼。
沈溪令云袖取了银两,奉与丰年。
丰年眼前一亮,心里暗道:这沈滔当真不识抬举,不过他这妹子倒还通情达理。
收了银子,先前的不悦尽消,道:“沈暖床,皇上口谕,请镇远候、夫人即刻迁入新府邸。”说到此处,他压低嗓门,“可是燕京最好的府邸了,之前皇上连给阿将军、瑞亲王都舍不得啊。”
沈溪微微一怔,燕京城里几家好府邸她都知晓,最辉煌华丽的莫过于燕京首富金家的府邸,难不成是金家之前被燕国朝廷没收的府邸?
让哥哥嫂嫂住在那里,岂不太过显眼。更会吸引众我怨恨、嫉妒的目光,沈滔是个怎样的人物,沈溪也是知晓的。
“腊月,你先帮候爷、夫人收拾,我去去就回!”礼物恭敬地对丰年道:“丰总管请!”
丰年回道:“沈暖床请!”
“沈溪不过是末等妃嫔,哪敢与丰总管相毗,请——”
丰年又推让一回:“末等妃嫔亦是主子。”
这回,丰年算是瞧明白了,皇上心里的人是沈溪。那个得宠的“景阳”不过是假的,他故意将她宠上了天,又将她重重的甩在地上。
沈溪不再推退,与丰年一道来到养性殿。
空旷宽大的养性殿中,龙涎香气馥郁,香雾缭绕,九龙屏风,或二龙夺珠,或祥龙升天,或金龙弄海,华丽夺目。仙鹤熏炉极尽奢华,盘龙塌上慵懒的靠着一位男子。高大威武,一身玄色宫缎长服,上面用金丝绣满团龙飞花。头上束着二龙抢珠的抹额,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衣襟半敞,露着宽厚健硕的胸膛,古铜色肌肤的在玄色锦衣里若隐若现间,带着狂野与不羁的霸道气势。浓眉虎目,神色肃色,若有所思,令人猜不透他此刻是喜是怒。剑眸中,寒光四射,威严逼人,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沈溪看着如此孤独的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忍,未曾见礼,轻柔地走近盘龙榻前:“皇上,你赐哥哥如此豪华的府邸,让他如何担得。沈溪恳求皇上另赐一座寻常府邸就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完颜昊的眸子才有了暖色:“朕刚才还在想,以你的性子,定会前来说此事,不曾想,你还真来了。”
“你会将哥哥置于风口浪尖……”
完颜昊伸手捧住她的纤指,指尖淡淡的凉意传递心底,是他心头久违的熟悉,只有昨夜才未捧过他的手,他竟如同过了很久,长得像是过了半生。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今晨,朕去见玉贵人了,她替朕诞下了……”
完颜昊刚说一半,停止说下去。突然忆起,沈溪今生无缘做母亲,这是也一生最大的缺撼,更是她心头的隐痛,此刻自己不该在她面前提及孩子。
“沈溪恭喜皇上后继有人了。”
完颜昊苦笑:“后续有人,本是喜事,可朕却高兴不起来。”
“皇上,替我哥哥另赐府邸吧。”
完颜昊讷讷地望着沈溪,有些话,他不需要说,她亦应该明白的。
沈溪垂下眼帘,漂亮的睫羽,像是擅动的蝶翼。
她柔声道:“皇上是有意这么安排,为什么?你应知晓,哥哥不喜欢做官,若真为他好,你让他做个捕头。”
“你说捕头,难道朕未来的贵妃娘家兄长就只是区区九品捕头?”完颜昊苦笑着。
用手掠过她耳际的散发,亲柔的、宠溺的,带着倦意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应是匆匆起床,来不及梳妆打扮,这样的她令人喜欢,有着独有的妩媚与姣好。
“溪儿,朕是男人,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你哥哥。你哥哥武功不俗,人也聪明,稍加时日,以你哥哥的出生与身世,定会成为燕国肱股之臣。”说到此处,他神情多了几分温柔与深情,道:“你需要封候拜将的兄长守护,就像朕需要你相伴今生……”
他挪动身子,贪婪地闻嗅着她带着倦意的体香,迷人的,有着清晨花儿的馨香,夹杂着熟悉的体香,冲斥着鼻息。他觉得,这香比龙涎香好闻多了。
他说的是需要,而不是我要。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头上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桃木钗上,他曾见过这支桃木簪。铁骑营中,那个又丑又臭的女奴头上,便就戴着这样一只木钗。
再追溯之前,在那年秋狩时,她头上也插着这支桃木钗。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他将她拥入怀中,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溪儿,对不起……”
说得卑微而又诚恳,在她的面前,他愿放下曾经所有的霸道。
“溪儿,是因为桃木钗,轩辕宸在铁骑营里便一眼认出了你?”
她别开他的目光,如此深情的眼神,会让她迷乱。
有时候她有些不敢相信,此间的幸福是真实的。
“不是因为桃木钗,是因为我的名字。”
完颜昊忆起那个寻常又卑微的名字:“小西?”
“对,小西。那……曾是我做零陵公主陪嫁侍女时的名字。”
完颜昊心中一震,因为此,轩辕宸认出来了。
难怪他尚是“轩辕烈”时,轩辕宸就曾对他道,看到景阳的眼睛觉得熟悉。当时只以为轩辕宸对景阳动了心,还险些与他争执起来。轩辕宸说的都是真的。
见他满是沉思,神色俱是愧色。沈溪别开话题,道:“皇上这么做,是想逼哥哥带兵上阵,为你开疆扩土么?莫要忘了,哥哥是大越人,以他的性子,不会去攻打大越的。”
有沈家祖训在先,祖父宁死也不承认通敌卖国,而今他们兄妹被迫呆在北燕,已违祖训。沈滔又怎能去打大越。
“大越、燕国,尽皆炎黄子孙。他不愿打故乡人,可以在西北为朕守卫疆土,朕相信,有他相助,燕国如虎添翼。”
不是打大越,却是打北凉。
轩辕宸是沈滔的仇敌,叫他去守疆卫土倒也可能。
“可是……”
完颜昊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轻柔摇头,道不出的温柔体贴:“此事就这么定了,溪儿再说朕可就真的生气了。”
即便她求情,他亦不会更改。
沈溪只得静默,依在他的肩上,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溪儿,我们成亲吧。”
等得三月,他就要迎娶大越的和亲公主,而不是她。
他能给的,只是贵妃的尊崇,可她想要的更多。
见她沉默,他的心有些痛。
“若是溪儿愿意,朕会让披上最美的嫁衣,成为这燕宫之中第一个娶入的尊贵女人。”
爱他,梦想过和他相携的日子,可提及婚嫁,他突然觉得好遥远,还有心头莫名涌动的担忧暗潮。
他的妻子,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他的妻子,是天下最有才学的女子。
前者,她不敢当,而这后者,她更不敢自恃“最”字。
“沈溪不够完美。更不够美丽……”
完颜昊心中一痛,定是之前他在殿上说过的话听她知晓了。
曾经狂妄,居然想得天下最好的女子。没想到他无意间说的话,却成为她心头的伤。也因为他单纯的以貌取人,才会给她造成那诸多的伤害。
她深知,一个无法生养的嫔妃结局有多凄凉,每每翻开史藉,她都会那些青史之中悲情的女子感伤。与其做他的嫔妃,看他不停的宠欢别的女人,倒不如放得开些。“应付自如,却洒脱不足”,她也许该试试挑战自己,就像以前一次又一次地战胜自己。
完颜昊苦笑,真想狠抽自己一耳光。道:“在朕眼里,溪儿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依旧不看他的脸,不看他的眼。
他固执而霸道地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的眼睛对视:“你看着朕,朕说的是真心话。你是朕眼里最好的女子。”
即便无法孕育子女,那又如何?
如若不曾有别离,如若不曾有刻骨的相思,如若不曾有他对她的伤害……他不会害怕失去,不会像害怕漫漫孤独又无法抵抗的长夜那样,知晓她,早已化成他生命的一部分,成为他掌心的朱砂痣。
对他说不,真的好难。看着他急切的目光,那个字无法说出口。别开视线,她望着外面的朝霞:“容我想想。哥哥、嫂嫂该要出宫了,我去送送他们。”
“溪儿!”
他不愿一个人呆着,哪怕只是与她这样静静地坐着,有她陪着,心里就踏实。
她没有回头,怕看到他的眼睛就无法拒绝。低垂着头,道:“沈溪愿做你的女人,但是……我不要名份,只要自由。我想出宫和哥哥、嫂嫂住一起。皇上想我的时候,宣召一声,沈溪愿入宫侍驾。”
她竟然拿他和轩辕宸一样的看待。当她对轩辕宸说:“我做你的外宅”,其实是一颗不甘不服的心,注定了她终究会离开轩辕宸。即便轩辕宸爱她、恋她,甚至以情感她,她却没有回头,只回他一封绝决的书信。
“你想离开朕?”
沈溪没有回答他,只道:“沈溪告退!”
朝霞洒在她的身上,浑身披着华丽的光芒,她像是一个从天而落的仙子。朝阳下,她的阴影,洒满了偌大的大殿,那样的满,却又那样的空。她蹁跹而去,唯留下被孤独包裹的他。
完颜昊重击龙榻,呢喃道:“沈溪,朕不放手!你亦休想逃离朕的身边。”
沈溪回到延宁阁,沈滔夫妇已经收拾好行李,主要是小忆祖的。
看沈滔夫妇乘轿离去,沈滔落漠地站在原地,静静凝望,视线随着移动的两骑轿子而动。直至他们的轿子消失在东边院子尽头,看不到踪迹,只看到远远近近的琳台楼阁。
瞧得出神,有人在旁边唤了声:“禀夫人,丰总管到了!”
延宁阁花厅,丰年手捧拂尘,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各捧一只托盘,上面覆盖着红绸。
丰年道:“皇上口谕:暖床夫人今夜沐浴侍寝。”
他到底还是要逼她,根本不会放过她,明知前路艰辛,也要拉她一起坠落维谷。
丰年揭开红绸,里面是一套不堪入门的怪异小衣。沈溪亦只在大越皇宫时听说过,看这模样应是西域女子穿的小衣。
丰年笑含异色,道:“这套小衣是皇上特赐。皇上口谕:暖床夫人着此接驾!”
不容她说不,不容她抗拒。而今,她的兄长、嫂嫂、侄儿全在燕国,与其说是他的厚封重赐,不如说,是他在以兄嫂为胁。
陆续有宫人捧来熏香暖炉,香雾四散,一支更香慢吞吞地燃于钮盖香炉上。西边收尽落日霞光,黑暗落幕,宫娥侍女点亮红烛。
努力不让自己有太多的思绪,沈溪担心自己忍不住再度反抗完颜昊。招惹他可不是好玩的,无论她说什么,完颜昊亦总有自己的理由。明明是软禁兄嫂,却偏说要将沈滔培养成燕国栋梁。
遇上他,是她今生的劫。
多年以来,她处处防备着轩辕宸,与他相斗相谋,却轻看了其他的男子,面对完颜昊竟无了主意,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严冬香汤,飘撒如血红梅,汇入白雪、蜂蜜,舒爽细腻,柔滑芳香,洗去人世污垢,涤尽心头尘埃。
水气氲氤,烟雾缭绕,茜纱窗外,一个人影行举熟悉,正伫立窗侧。窗户未合,留下寸许缝隙,隐见一双冷傲中略带得意的目光。
是完颜昊。他立于窗外窥视着她沐浴的过程,相较于沐浴,他更期盼看她穿上西域艺伎的小衣。
沈溪肤如雪脂、肩若削,腰如束,每一处肌肤如绢绸细腻,似白玉皎洁,周遭因为水光漾出奇异的光芒,圣洁似仙。体态美好,如秋实圆润,散发出诱-人的风姿。
完颜昊见她留意到自己,索性举步进入屋中,站在内帏珠帘后,沉默片刻,用手撩开珠帘。
珠帘传出一串珠落的声响,沈溪没有抬头,阖目享受着宫娥们的服侍。
这便是他所认识的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有惊诧,甚至没有寻常女子羞涩。
“拜见皇、上!”
完颜昊道:“侍候朕与暖床夫人沐浴。”
明知,她身有剧毒;明知,她不想侍寝。可他,却不愿静听她的心思,霸道地替她做下决定。
“你可以抗拒。”
沈溪反问:“抗拒有用么?”
“你倒聪明。”
完颜昊宽衣解带,袒露着强健的肌肤,肤色如他的脸庞,呈现出古铜色。沈溪不愿细瞧,用手拔弄着水上飘散的红杏花瓣。
当只剩衬裤,他挥手斥退左右,脱了靴子,踏入浴桶。因为多了一人,浴桶的水溢了出来,传出溪水般的声响。
“你希望朕和轩辕宸一样,尊重你的决定?”
这个时候,他居然向她提到另一个男子。
她恨过、感激过的轩辕宸,离开凉国王城细算起竟已数月,犹似上辈子发生的事。有时候午夜梦回,沈溪连轩辕宸的模样都已模糊。
离开的最初几天,她觉得愧对轩辕宸。后来,这种感觉慢慢淡去,她对他便没了感觉。直至变得遥远而又陌生,原来,她也可以放下,只因未到情深处。
“溪儿一直不是都想知道,朕和轩辕宸,究竟谁胜谁负么?”
沈溪移眸看着对面桶壁上依着的他:胸肌强健,随着他的呼叽,胸口亦时高时低。
她想了一会儿,道:“你明知景阳是假的,可还宠极她,这令人深思。记得昔日,轩辕宸也知轩辕寒身边的女子是假,却一直隐忍不发,花了极长的时间布下一局,就为了诱-捕明隆帝。轩辕宸在此事上做得很漂亮,更将大越这些埋在凉国的暗人一网打尽,可是你……”
完颜昊道:“接着说。”
“你的处境并不好过,南边是虎视眈眈的大越,西边还有凉国。明隆帝经此重创,必不会轻易再往凉国派遣暗人,但他可以将暗人、细作派往燕国。大越有锦衣卫,沈溪暂且臆断猜测,只怕凉国……亦有这样的人物……”
“凉国有十英堂。”
十英堂等同大越的锦衣卫,只不过大越的锦衣卫天下皆知,而北凉的十英堂形同江湖门派,实则受朝廷控制。
“内外夹击,我不认为你的日子会有多轻松。”
“所以朕才需要像溪儿这样的贤内助。”
在浴桶之中论天下,亘古未闻。
“知道轩辕宸为何弄个假景阳来?”
“要你沉迷女色,好攻其不备。”
完颜昊不由大笑。
难道她说得不对。
他看了一眼:“溪儿还是做个后妃的好,天下之事,不适合你。轩辕宸弄来假景阳确有其意,他更大的用意是要带走你。”
完颜昊长叹一声:“朕要将留在身边,不光是喜欢你,更大一部分是你了解朕的心思。朕——要一统天下。”
“轩辕宸想一统天下,明隆帝也想一统天下,可是你们三人只有一个能做到。”
“明隆帝,他不行!”完颜昊摇头狂笑,几声笑罢,刹时止笑,喜怒淡定更改之快,令沈溪暗自惊诧。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完颜昊只是一介武将,不过是精于丹青,今日一番话,她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自视聪明,却看不透完颜昊。
因为他霸世之才,她芳心暗动,画里有洒脱、有隐忍,还有傲然天下的霸气……
霸气里,她看到他的野心;洒脱中,是她难以做到的;他的隐忍从未彰现于性情之中,令他显得扑朔迷离。
多少日子来,沈溪总觉得看不懂完颜昊。她可以了解轩辕宸,也能看透轩辕宸,唯独无法读懂完颜昊。
今日一番话,她方知自己错得多厉害,完颜昊不是武夫、莽夫,他之前彰现种种,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
“你……了解明隆帝此人?”
沈溪与明隆帝未曾深往,唯一的接触便是那日他劫持了她。
“不曾。”
完颜昊道:“朕了解!”
他怎么会了解明隆帝?
但听完颜昊道:“明隆帝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执着。所以,朕根本就未将他放在心下。丢了蓟、幽等州,他还同意与朕和亲,溪儿以为朕当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是想借燕国牵制凉国,想让我们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此次与轩辕宸相斗,若是朕胜了,朕便有了与凉国结盟的权柄……”
“你们这些男人就喜欢打打杀杀的,有事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
“又说傻话!”完颜昊叹了一声,“溪儿瞧着便是,用不了多久,朕要轩辕宸输得一败涂地。他若大败,之后十年,都不敢动我凉国分毫,而这十年,足够朕休养生息。越、凉、燕,我们比的不是自己,而是谁能培养出最优秀的储君……”
原来,他并不急于一统天下,而是把这宏愿寄托于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