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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让钰萱一夜未眠,她时不时低声呜咽着,而熊章也命医官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直监视着她的情况。那一夜熊章就睡在外面的书房中,他也因为担心着钰萱而一直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熊章让医官告诉他钰萱的情况,当医官告诉他钰萱已经没有再大量的出血了,他才舒了一口气,命人把钰萱小心的抬回她的处所。
侍从把钰萱抬走的时候,钰萱清醒着,她看见了熊章。她看到正要去上早朝的他,穿好了象征楚王威仪的凤凰袍,头上戴着十二旒冕冠,此时他冕冠上的玉珠活泼的颤动着,却还是难掩熊章脸上的倦色。
昨天晚上自己占着熊章的床,他在哪里睡的?难道他昨夜也因自己而没睡好?钰萱忍不住想着这些,却又心中自责的告诫自己:"这是我最憎恨的人,我为何要为他无聊的想着这些问题的答案。"
此时,熊章走到她跟前,对钰萱说:"好好养着,我已经给陈医官吩咐过了,这几日他会一直在你的处所,调养、照顾你。"
钰萱并未接他的话,只虚弱的看着他有些温暖的目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虚弱的开口道:"孩子没了,乙鸣走的时候,那个关于双音编钟的赌可还算数?"
一听到钰萱的追问,熊章原本温和的目光一下子冷下去,他眉头皱起,他静静凝视着十分虚弱的钰萱,吐出一个字:"算!"然后转身朝早朝的前殿方向走去。
钰萱是个坚强的姑娘,因为有了熊章的这个"算"字,便让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她要继续等待下去。是的,她相信历史,相信乙鸣能够造出双音编钟。
钰萱每天都要吃陈医官给她开的汤药,也还要乖乖吃下许多补血的补品炖汤。补品是炖在汤中的,钰萱觉得那些补药味道很大,喝着那些汤药,她还是一个劲儿的想呕吐,每一次她都捏着鼻子才能把那些汤药喝完。也有两次她喝下去没多久,就又吐了出来。钰萱鼓励自己说,她一定不能再继续绝望伤心下去,自己必须尽快好起来,她要等着乙鸣的好消息,等着乙鸣接她离开这楚宫。因此,药苦,她不怕,补品气味难闻,她也忍着。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钰萱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从最近开始,她已经可以下地在屋子里走动走动了。熊章在这期间赏了几次补品给她,却一次都没再踏进过她的庭院。钰萱想他一定是心中有愧疚,不想再面对自己像怨妇那样幽怨的眼睛吧。
陈医官现在隔一天就来为她问诊一次,他每次给钰萱诊脉的时候,她都会问他:"我怎么样,是不是又好了一些?如果好了,是否可以不用再喝那些令人发呕的汤药?"
每次她问陈医官的时候,他似乎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今天钰萱又追问他,同样的问题,陈医官还是说:"你得再喝一段时间,有助于你的恢复。"
有时候钰萱还是忍不住伤心,想着那个没来到世间,被活活扼杀掉的孩子。伤心的时候她就吹篪,"小兔子乖乖"、"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些现代的童谣总是在她悲伤的时候,潜进脑中,顺着竹篪轻轻叩击到她的心扉,每每这时钰萱就仿佛感觉那孩子还在她身体里,它并未离开自己。
一个阴雨的午后,钰萱还在午睡,便听外面的侍女匆忙走进来,告诉她:"楚王来了。"
钰萱迟疑着,犹豫要不要主动出去见他,却见熊章已经走了进来。他挺拔的身影套在一件墨绿色的深衣中,交领的地方有好看的云纹图案。钰萱记得,他当王子殿下的时候,就喜欢穿这样墨绿色的深衣。
几年后,当他以楚王的身份出现在钰萱面前时,往往都在衣裳之上,还要套上玄色绣着九只凤凰以及日、月、星辰、流云的袍子。她心中一片怆然,只觉得时间已经让他面目全非,自己曾经把他当成救命恩人,当成是朋友,可如今他们彼此的纠葛中,竟然带着不可洗刷掉的血债,他竟然成了杀害她孩子的刽子手。
钰萱虽然心里多少有些怕他,但熊章进来后,她并未正眼瞧他,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钰萱坐在床边,一声不响。
熊章见钰萱没有搭理他,便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随意的坐了下来,并开口让钰萱煎茶给他喝。钰萱不明白他这又是想干什么,她带着冷漠与怨气对他说道:"要喝茶,回你自己的宫殿去,我不欢迎你!"
熊章并不恼,只平静的说:"这是倒数第二个要求,除了再有的一个要求外,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对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了。"
钰萱知道这话语中,明显又藏着他的伎俩,她懒得问他另一个要求是什么,只说道:"倒数第二个要求是让我煎茶给你喝,倒数第一个要求则是让我留在身边?你让我痛苦,难道你就能得到快乐?"
钰萱以为自己话只是激怒他,没想到熊章却说:"不了,我不会再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想走就走吧!"
钰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着他,激动得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看你的表情,你一定听清楚了。煎茶吧!"说完这话,熊章便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钰萱烧沸了水,茶叶在茶杯中舒展开一片片的绿叶,钰萱想着他刚才的话,终于欢欣鼓舞起来,心潮就像这茶水上下翻滚的小叶片,起伏激荡。
钰萱把茶递给他,然后忍不住又问道:"你说的可当真?如果你的话算数,不会再搞出滥杀无辜的事情,那我一定会立刻、马上离开你!"
熊章虽然料到了钰萱的反应,但还是对她毅然决然要离开自己的想法而伤感,他抿了一口茶,然后说:"记得4年前我从浪沧湖把你救起来,你阿爹请我进了你家,还让你在一旁煎茶给我喝。那是我第一次看你煎茶,你煎茶时的手纤细而灵动,你递到我手中的松针茶清香而甘醇。那时候我还只是楚国众多王子中的一位,我当时想,等我做了楚王,我一定要娶你当大楚的王后,我曾经真诚的希望我既要给你全天下最优渥的生活,也要让我和你在一日三餐茶中体会到平常夫妻最日常而平淡的幸福。"
说完这些,他抬手将那杯茶喝干,然后抬头又娓娓说道:"没有料到,一步步,我和你竟然变成了仇人,就像你说的,我带给你的全是痛苦的回忆。直到现在我也没动过要伤害你的念头,可一想到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乙鸣,怀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就发狂的嫉妒,我就不想让你得到和我无关的幸福。"
听了熊章的话,她的手一抖,竟然把茶杯掉落的茶案上。钰萱本以为她对熊章剩下的已经全是抹杀不掉的恨意,可他刚才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还是让她觉得心酸。
爱情中,纠缠在一起爱与不爱的双方,说到底,都是互相伤害,都是输家。钰萱此刻觉得熊章比她输得还要惨,因为她对乙鸣的爱,虽然没有长久厮守的圆满,但起码他们之间还有美好甜蜜的回忆,但自己带给熊章的就全是拒绝与伤心。
钰萱鼻子酸涩,湿润漫上眼眶,她依照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说道:"我恨你,因为你杀了我腹中的孩子。我对你也有歉意,你一直想要的爱,我却给了别的人,而没能再分给你。"
熊章看着她的眼眸,说道:"如果,我没有杀死你的孩子,那是不是你对我,剩下就是歉意,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歉意?好,我要你一想到我,就有歉意!"
钰萱摇了摇头,咬了咬牙,然后说道:"没有如果,你就是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无法原谅你,我对你恨比歉意更多。"
"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淡忘一些,希望有一天,你想起我的时候,只是内疚,一辈子内疚!"熊章又说。
钰萱苦涩的笑了笑,没再回他的话,屋子里因为他们突然的沉默,连空气都快要凝结住了。
最后还是熊章开了口,他对钰萱说:"你走吧,我终于认输了,我承认我得不到你,那份爱我强求不来。我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你走,我放你自由,但我不准你回到乙鸣身边。"
钰萱惊愕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的决定。原来他的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这个,钰萱以为他放她走,自己就可以回到乙鸣身边,原来如此。刚才满心的欢喜竹篮打水一场空。
钰萱反问他:"如果我要去随国找乙鸣,你要怎么样?"
他说:"我已经通知了你师傅墨子,让他以后好好照顾你,从此我希望和你永不相见,再无瓜葛。但如果你去了随国,上一次我疯狂伤及无辜墨者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因为我要报复与打击的对象很明确,不是墨者,而是乙鸣、是随国!"
他说到随国的时候,眼眸中有凌冽的杀气,手紧紧握起了拳头,关节被绷得发白。原来,熊章的认输,也是如此的霸道,堂而皇之的"再无瓜葛",却要她一辈子受制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