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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玉辞簪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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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常言道,人若是有挂念的人,便会在死后魂魄久居于那人常在的某处。鬼的寿命虽很长,但即便如此,在阳间逗留太久也会永远不得转世投胎,并且最终会因虚耗过度魂飞魄散。

席城空自己都不清楚在这世间逗留了多少个年头。这些年间,他扮过算命先生,扮过商贩走卒,扮过沿街乞讨的乞丐。可好生奇怪,他去过这么些地方,却没有一次碰到过她。

他心想,他理应再见她一面,讨说法也好,看看她近年变化也好,总该寻到她说点什么。

跟她相处了一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于是便记了她一辈子。

这是他解释自己眼下行为的最为可靠的说辞。

【壹】

挂在树上是极其寂寞的。

小灵果在存有记忆的初始便体会着这种感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皆如此。

直至有日被人从树上摘落有选择性地遗弃后,它才对这世界有了新的感知。

当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它在雨幕中窥见一人影。

他着深衣,束高发,在风雨中舞着一把泛青色的长刀。

“人类果然是蠢笨的物种,专门挑个下雨天练功也真是……”

它暗自腹诽,虽对自己下定的结论深以为然,却还是目不转睛地欣赏了许久。因为这毕竟是它这么些年看清楚的第一个人,而适才把她从树上揪下来的那位还没等她来及瞅就跑远了,啧啧,真可惜。

后来,那名舞刀少年也走了。

它在雨水浸泡下抖了三抖,没换得那少年的垂青,反倒被南暝仆役当成充数的食物送进地牢,幸而遇到一颇有商业头脑的早熟小儿让它以等同代价交换并耗费五年时间修得一人形,这才免除自己烂掉或是被吃掉的命运。

但那小儿告诉它,身为灵果若想像人一般活着,就必须取人性命夺得心魄。

于是,“寻心魄”一事就被提上紧要日程。

它以女童身因在女囚编制之外而被放出地牢后,所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寻觅盗取心魄的合适人选。

恰逢骤雨初歇,她再次在野外城郊遇到五年前的那名少年。

他仍舞着那把大刀,兴许因视角不同,她再见他时只觉他身上的线条更为明朗,脸部更显刚毅。

她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便把目标锁定成了他,却不知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只知道他够神勇,勉强配得上自己与众不同、响当当的身份,于是日夜追随,着手搜罗关于他的各种消息,想尽一切法子了解他的喜恶,以致于往后的许多年间,她都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何要这么执拗地锁定他一个人。这世间万千男女,为何她偏偏要去盗取他的心魄。

等她做足了功课,以小乞丐的模样在他跟前出现,引诱起他的同情心并且明确指出他所求之自由后,她被他牵着带进了虚铜山庄。

她这才知晓他名唤席城空,乃茶馆酒肆中常听到的《席侠半生记》的原形,是这世间响当当的人物。

他曾将她头上的落英一一捻去,叫她以后唤他师兄;于是,她便有了亲人。

他曾问她性命,她摇头表示不知,他便狼毫一挥,写就“洛羽觞”三字;于是,她便有了身份。

他曾教她法术,授她国学跟乐理,陪她登高望远打山雀猎猛虎;于是,她不再寂寞。

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心魄。

她尽可能地去讨好他,知他吹得一手好箫便习得古筝,只为与他合奏,盘算着有日自己可以除掉他并盗取心魄,进而获得五感及六情七欲,以人的身份在这世间活下去。

她等啊等,等到在山庄跟所有学徒混了个脸熟,等到自己学有小成而席城空法术日益精进,等到庄主裴渊自外面携来了一名不讨喜的少年,都没有等来恰当的时机,反倒于上元佳节等来了一支白玉簪。

那夜星辰如豆,彩灯高挂,整座山庄都充斥着节日喜庆的气息,赠予者将玉簪轻轻插入她发髻,她那时懵懵懂懂,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他只道了句“送你的”便携刀走远。

她摘下玉簪,放于月光下端详。它呈色极佳,一侧还悬有零星玉坠,小巧模样很是合她心意。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戴着它在席城空跟前晃悠。

她想,跟着他混也是蛮不错的,不光有肉吃还有玉簪拿,于是她便打算多留他几日,至少过去今年,却没曾想现实竟不由她抉择。

【贰】

那年夏至刚过,庄主裴渊带一众弟子入东芜的山坳里寻兵器,她跟席城空在其列。途经一座山村,遇到个小姑娘。小姑娘说她会占卜,指着前列领路的席城空称其能成为睥睨天下的王者。

她看到裴渊当即色变,却还是马上镇定下来,给了那姑娘想要的银两。她记得那姑娘收到银两时的市侩嘴脸,记得裴渊睨向席城空时的阴狠表情,本能且敏锐地觉察到虚铜山庄的太平日子所剩无几。

裴渊因在朝廷中政务繁忙,山庄的事都交由大弟子席城空打理,平素就对席城空的忌惮颇深,经东游占卜一事后便起了杀心。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市井冒出了不少诋毁席侠声誉的所谓能人志士。

席城空知自己被师父视为眼中钉,便自请让出右使之位,并提出再为山庄做最后一件事后离开;裴渊应允,命他入空灵山窃取一枚灵果。

席城空在跟她讲这些事时,正在整理离开的衣物,彼时天色灰蒙,他与她谈笑:“这世间哪有什么灵果呀,无非是说书人无边际的想象罢了。”

她不语,暗地里极力否认。

“羽觞你信不信,他让我上空灵山压根不是为了摘灵果。”

“那是……”

“他想要的是我的命呀。”她永远记得他说这些话时无比轻松的语气,“或许在来去的路上,或许在入山之后,他总会寻个人把我解决掉。”

她听愣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语气:“那你逃啊,有多远逃多远,为什么要……”

“羽觞,我不能逃。”他道。

“……什么?”

“其一,他从火场把我救出,收我为首徒,授我绝学,并让我得以报了灭门之仇,总之,他于我有恩;其二……”她发觉席城空看向自己,像是斟酌半天,却没吐露一个字。

“其二?”

“罢了,”他起身触碰下她头上的簪子,又缩回手去,“白玉簪你收好,紧要关头它可防身,我会想法带你离开这里。”

后来,不论她怎么追问都追问不出他“不能逃”的第二个缘由,反倒等来了一消息,即席城空用他最后一项任务换了她的自由,同时也等来了裴渊的私下召唤。

那日,裴渊捅破她的灵果身份,并扯下白玉簪掷到她身上,问她可知这为何物。

她答玉簪。

裴渊狞笑,称这是维持灵果生命力的能源簪,亦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她万万没想到,裴渊终将除掉席城空的任务交予她,也没想到席城空一早便知晓她的灵果身份。

“你师兄谎称要换你自由,实则却要掠取你的性命好如期交差。羽觞,你身为灵果最该明白,人是最不可轻信的生物,难道你要因为一个不可信之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心魄?”

她不傻,自是知晓裴渊说的是挑拨离间的谎言,却还是在裴渊提到心魄时有所动摇。

是的,她来这里只为心魄,与席城空待她如何无关。

“你不去杀自有人会去杀,不过你可考虑清楚,届时可没有与你如此契合的心魄,更没有右使之位可予你了。”

“夺完心魄后,你会给我右使之位?”

“自然。”

于是,她稍加思索便应允了。

那时,她并不清楚自己肆意挥霍的是什么东西,直到后来的空灵山下,她将他赠予她的玉簪亲手刺入他的心脏后才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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