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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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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出嫁,那个不羁少年在自己面前的袒护与信任,阳光正好,少年笑着看着她,弯下身,将她小心地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她能感受的到,他的步履多么的坚定和沉重。

“长姐,照顾好自己……”

“嗯……”

他哭了,一个宁砍头流血的男儿,那日泣不成声,她都明显感觉到了那具温热身体的微微颤抖。

蒋寄,以后的你,变得坚强了,不需要她这个姐姐来保护了啊。

“寄儿,姐姐……”

稚嫩的嗓音让蒋玉从回忆中惊醒,她看着正抬头瞧着自己的弟弟,面前的人慢慢与记忆里的玉面少年重合,“嗯?怎么了?”

“寄儿发誓以后都对姐姐好,最在乎姐姐,姐姐把这个给寄儿好不好?”

后面的话蒋玉是丝毫没有听到,她只是看着眼前的小孝童,脑海中蒋寄刚才所说的话一直在闪烁着。

“寄儿发誓以后都对姐姐好,最在乎姐姐。”

寄儿,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蒋寄,你还这么鲜活,她真的回来了,寄儿,还如同前世那一般,最是敬重她这个姐姐。

穆连城,蒋若素,你们看到了吗?失去的,终于要回来了,你们前世不顾恩情,生生灭了蒋国公府满门,今日,你们可曾感觉到恩怨复返?蒋玉回来了,我回来了,就绝不可能再给你们伤害蒋国公府的任何机会,果然,因果循环,做错了事,报应也该到了……

“也好,姐姐,就和寄儿换了。”许是那是一直照看她的小丫鬟去通知了母亲,不一会儿,身穿着大红穿金丝绸褂的刚招待完客人还未曾注意过的母亲匆匆而来。

母亲小心的从椅子上抱起了她,一步步,走的极缓,生怕吵了正熟睡的她。

待将她抱回了自己的清竹院,小心翼翼地躺平放在自己的床上,接过了一旁丫鬟用来扇风的折扇,用手拂去了她额头上不自觉渗出的点点汗珠,慢慢地,轻柔地挥着手里的折扇,为她打扇,送来一阵阵凉风。

其实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莫名觉得这个时候就算在平时也是很少的,便没做声。

这时既已晓得了母亲正在为她做这些劳累活儿,又怎会继续装下去?

她可没有忘,今日她的五岁生辰,父亲都说好了要大办的,母亲父亲都开口了,母亲自然也就不会反驳。

今日她从屏风后头悄悄地往外面瞧了一眼,确实比往日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别看她那时年纪小,可奈何她过目不忘,这人,见过一面也都会有一个印象,而这客厅里坐着的夫人小姐们,很不巧了,她一个也不认识。

这么多的陌生人,再加上亲戚朋友的访客,可想而知,今日母亲是多么的操劳,现在都已这般晚了,都还未曾休息,而是选择帮她打扇……

刚要开口,却听见母亲征然的声音响起,就是这个声音,母亲每每露出还带着一起不忍与怜悯的表情之时,说话便是这般的声音。

“五娘,慧极必伤,现在的你还太小,不懂得这个道理。”

她感觉到母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唉,你说我到底该不该与你说这些话呢?”

凉风习习,窗外传来了夏蝉无止休的鸣叫,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头顶上遮蚊所挂的莲青纱帐,母亲方才已经出去主持还未完的工作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在此。若是按照现在的关系来说,淑妃也算是六皇子的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之外的顶头长辈了,那既是长辈的安排,她一个小小的儿媳又怎能去管教婆婆?

淑妃听完了她的顾虑,用茶杯盖轻轻拂着面上漂浮的几片茶叶,半响才抬头看她,眼波流转间尽显成熟的风情。

“城儿常在说,他的这个新妇时常愚笨了些,可本宫今日瞧着,你倒是挺聪明的。”若是一般的主母听着了下人们传出来的这话,早就已经生气的不能自已,更何况那对象还是自己的夫君还有最是亲近的姐姐?

怕是早就跑到她姐姐的住处,亲自来送她离开吧。

“娘娘说笑了,儿媳思来想去,觉得此时还是由娘娘出手才是最为妥当的。至于聪明,也只是瞎说的,还望娘娘莫要当真才是。”

淑妃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牵起了她的一只手,“孩子,委屈你了,城儿这正妻之位,整个大明啊,怕也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

她听后笑而不言。

淑妃娘娘虽然看着弱柳扶风,但是做起事来,却是真的雷厉风行,她还未走出皇宫的大门,带着淑妃娘娘口谕的小太监们就已经从偏门率先出发赶去了五皇子府。

待到她的马车悠悠从皇宫里回来之时,蒋若素已经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了。就是真正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温饱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哪儿还有心思去自己亲自动手做些美味的吃食?

从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家女,一步步,最终成为了被打入冷宫的弃后,她是真的受够了。

那时,她的腿刚被宫里的太医治好不久,因为是年少时所得的旧伤,所以太医嘱咐她这几个月应该仔细休养,不然,剩下的话太医没再多说,在皇宫里,多说一句话便是错,她表示理解。

不说她也清楚,若是再不好好休养,以后这腿疾还有复发的风险,更有甚者,是再也治不好了。

可是现实却等不到她再去仔细休养了,蒋若素一句话,穆连城简单的一纸废后。

眨眼间她便成为了后宫之中任人欺凌的废后,来到了那个曾经她满是好奇的地方,那个坐落在富丽堂皇的宫殿的最角落,阴冷潮湿的地方。

她来的时候,正是春天,雪化的日子。

春天代表着希望,她一个人在深藏的冷宫之中,向外看到了正在空中漂浮着的点缀着丝丝嫩绿的柳枝,偶尔扬起,扫过了冷宫的高高的院墙,带着微许俏皮的模样。眼里征然,却是满心的绝望。

伤腿病发,在每个还有些寒意的夜晚都疼的钻心,冷的刺骨。

不仅如此,在这个人人路过都会绕道而走的冷宫里,缺衣少食本就是常态,没多久,她那一直就精心调养的胃就受不了了。每每痛起来都忍不住想拿一把剪子自杀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她舍不得啊,她还不到四六年纪,凭什么就这样死去,再者,她还没有看到穆连城和蒋若素这对可恨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怎能去死?轻打的团扇,带来丝丝凉风,还伴着一个温柔的母亲对心爱的孩子,淳淳的教导与期盼。

那晚,窗外的蛙声还似就在耳边回响,蒋玉低着头,紧抿着唇,“对不起,母亲。”声音有些泣音。

“玉儿也想一直像母亲期待的那样,与人无争;也想平平淡淡地像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也想像那乡间老莱子那般,一生无忧……”

“可是母亲,玉儿越大就越是发现,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技能,人们就会对你不屑一顾,没有惹人注目的聪慧,你就是个永远都爬不起来的傻女,母亲,女儿用亲自用五年的光阴看透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可是女儿也有自己的愿望与报复,女儿不想一辈子都背着痴傻,蠢笨过一辈子,这样,女儿永远都不可能遇到真正属于女儿的良人,他们只会同情,而不是像父亲与母亲一般,是爱……”

“玉儿……”

陆芸死死地用手掌紧捂着嘴,她好怕,好怕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阻挡不住的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溅在手背上,烫的陆芸心里都在发颤,“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是母亲错了……”

“母亲,玉儿也曾有过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想,不,应该说是每个女孩儿都会有的梦想,玉儿想,有一天会穿着最美的嫁衣,坐上心上人抬来的花轿,最终能够将手放心的交给他,将一辈子的幸福交给他,可是……”

蒋玉也流着泪,她想起了前一世满怀欢喜的穿上红裳嫁给了穆连城的场景,她是真的期待了,可是,因为她的蠢笨与愚昧,穆连城的心上人始终不是她,他的心里,她一刻都没有走进过。

“英雄终须美人配,母亲,就因这个世道,就为了我自己。女儿想做真正的自己,一个不惧外界侵扰的自己。”二楼一个稍显平凡的包间被陈策默默地走过去,小心推开。

进了包间内几步就顿住了,片刻的沉默,陈策抬头,“既然来了,怎么也不与她去见见,一个人总归是不太好。”

正靠着窗的人回头,露出的是一张容颜倾城的小脸,头上梳着仙女髻,额边带着一枚弯月型玉质碎花,一排整齐的珠串流苏顺着前额摆下,一走动间,流苏摇摇,更显得那张小脸倾城绝貌,惹人爱怜。

蒋玉朝着陈策微微一笑,又转过身透过窗缝,看着载着谢莞与安然的马车渐渐驶远,眼光愈加迷离,却是答非所问,“他们的感情真好。”

陈策也想起方才在二楼看见的那一番打闹,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少女,他冰冷的眼光悄悄温暖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微许,“莞姐是遇到了对的人,你长大后也会遇见的。”

是吗?

那马车已经驶远,蒋玉直接伸手大开了窗口,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原来时间过去的这么快,转眼已经四年了啊……

也不知……他如何了。蒋玉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孤寂的身影,那样的在一个角落,让人看了,无端的心疼。

“可能吧,”摇了摇头,蒋玉对陈策笑着道。

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陈策看着蒋玉脸上明媚动人的浅浅笑意,莫名觉得心神一阵恍惚。父亲过世,他又身患重病,家里的生计和抚养他的责任就一下子全都落到了母亲的身上。

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子,在经历了丈夫战死沙场的巨变后,那向来挺直的腰背在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微弯,一直黑顺油亮的头发也有些疏于打理了。

第二天,他看见母亲走出了门外,隔音效果不好的房屋让他清楚地听清了母亲的无奈苦悲的低泣。她来到了他的病榻前说,“策儿,以后便是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娘亲会照顾好你的。”

他想说,为什么她要选择这条最艰难的路行走?将他这个久病之人丢弃不是更好吗,没有了他的拖累,又有一身很好的手艺,母亲一个人绝对能够活的更好的。

可是,那时的他早已是疾病缠身,嗓子也痛的说不出话,只得一直流着泪。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仅仅只是一个刚经历父亲哀变,自己还只是个才刚刚七岁的孩子,原本还是懂的天真,懂得快乐的。

可是,再天真无邪的孩子又怎么会熬得过这种人生的跌落?

有一次,他远远的听见巷子里的人议论,哪个路人又被路过的哪府人家打伤,又是如何的娇蛮不讲理,他真的很厌恶这些个从未尝过苦难的贵女小姐,生活的一点一滴都透着精致,却还是整日里嫌弃这那。

他不懂,她们到底是在嫌弃着什么?

或许,他的观点比较的片面,但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比较。他瞧着,也是如此。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蒋玉随意一个动作,他都觉得是那样的贵气无双,仪态天成。

可能,也只有她自己才那般无所察觉,或者是根本无所谓吧?

这般想着,陈策再一次神游了天外,一副不知天高地阔的空然模样。

“怎的,昨日去那张府谈事,竟是受了挫?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陈策回神,瞧着对坐下来的蒋玉一脸关切,想到他刚刚恍神了的原因。

饶是现今这般被那天性有些不羁的莞姐整日调教的,就如谢莞常说的那般,这策小子就是整一厚脸皮的笑面虎,不仅如此,心肝跟从云州运来的极品松花墨一样,都是黑的!

也不知为何,平日最是八面玲珑,自认是宠辱不惊的陈策,每每遇到蒋玉,总是如被折了翅的鹤一般,总是不能够拿出对待旁人的冷静与气度。

虽是因着还剩的理智随机应变,没叫蒋玉瞧出什么不对,时间一久,却也是瞒不住身在局外的谢莞的敏锐感知,还有那天马行空的各种猜想。

想起谢莞那时不时的有些促狭的眼神,陈策只觉刚刚还只是有些发烫的脸更红了,不知觉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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