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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说说老灰吧。老灰是我的高中同学,人不坏,个子比我矮一点,也不是很多,我是一米八,他至少也有一米七吧;他比我胖了一点,当然这一点就比较多了,因为我很瘦,和他比起来我简直就像一条鱼干。第一次见面,他会给人以憨厚老实的印象,反正看见他就像看到洪金宝一样,即想笑又笑不出来。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顺眼,所以在我们刚入学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很不错。我并不喜欢以貌取人,但直觉很重要,有的人,我第一眼见到就感觉很讨厌,最后一眼看见还是很讨厌,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我刚从乡下农村到攀枝花城里读书的时候,还不满十二岁,刚上初中,那时候遇上的几乎全是这样的人,尤其是我们班的那些同学,特让人讨厌。因为他们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觉得不爽,所以他们一直看我不爽,所以就想办法让我不爽,因为我刚来城里,人很土,所以整起我来总是肆无忌惮,这倒是让他们爽了一阵子。往我的书包里面放小东小西冤枉我那些还算是鸡毛蒜皮的了,如果可以,我完全相信他们会把班上肥猫(我们班最胖的那个女同学)的乳罩(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戴)偷来放进我的书包里面,然后再说是我拿的。当然他们整人的手段不止是这些。
让我感觉最丢人的是九七年的一件事。那年学校为了迎接香港的回归,组织了规模空前的娱乐活动(别人乐没乐我不敢想象,反正我是乐不起来)。大鼻子(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也是班上我最讨厌的那个男生,开始是我给他取的外号,后来就在班上传开了,因为他的鼻子完全可以刷新吉尼斯纪录——如果有这项纪录的话,这是所有同学公认的),在我们演出前一天跟我们说好在我们六人合唱的那首歌结尾部分的最后一句要多重复一遍,说是为了增加立体感,让我们几个人的节目显得与众不同,吸引全校师生的注意。结果在当天演出的时候,当大鼻子他们几个都鸦雀无声时,我还在唱最后那一句。结果可想而知,全校师生的双眼都注视着我,顿时爆笑如雷,场面之混乱难以形容,从此我被载入该校趣闻野史之最糗光辉使。那时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再也不愿意呆在那里丢人现眼。
事后我才知道是大鼻子在开演前那天晚上挨个给他们打了电话取消重复部分的。我拉住了大鼻子,说放学后要打他的时候,大鼻子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这事不能全怪他,因为我家没有座机而且我又住在学校里面,没办法联络上,第二天弄巧他又把这茬给忘了,在他的再三央求下,我终究是没有打他,虽然我也明白那完全是谬论。正当我感到茫然的时候,陈苒告诉我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太好太过于吸引女同学的缘故让他们感到特别不是滋味,男同学中大多对我没有好感,那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那次事件后我才清楚大鼻子他们把我拉进他们的文艺圈是有目的的,我也才清楚我是多么惹人讨厌。
在看人这方面我还是比较自信的,讨厌的人终归是讨厌,喜欢的人终归喜欢,当然这并非百分百的准确,只能说十有八九是这个样子。
老灰当然没有他们坏,最多和我旗鼓相当。老灰是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才认识的,那时的我们对读书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趣,也算是臭味相投,我们一起逃课,一起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一起为了追女孩而去玩吉他。区别是老灰把吉他玩得出神入化,后来还考取了一所三流的音乐学院,而我却一无所获。我的生活平淡无奇,而老灰的生活绚丽多彩。
只可惜老灰是个性格反差很大的男孩,或者说他有双重人格,有时开朗得一塌糊涂,有时内向得非常可以,有时自信得忘乎所以,有时悲观得一无可取。只是性格多了对周围的人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像双胞胎两人站在你面前一样,总会有让你哑口无言的时候。最糟糕的是有时他说话做事不着边际,或者说不着调、不靠谱。
能有这样性格的人童年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或者说有过与众不同的经历。在老灰五岁之前,老灰的父亲在厂里还只是一个最卑微最繁忙的领导,母亲和父亲在同一单位上班,干的也是技术活,也是早出晚归。对老灰而言,父母的关爱是十分遥远的。而且老灰的爷爷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老灰只能像只小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那时候老灰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父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带他去逛公园、看电影,哪怕有别的长辈或朋友带去也行,但这样的愿望每每都要落空。老灰整天爬在窗前等待着父母回家。有时候,老灰的父母干脆把他寄放在亲戚家里,一连就是四五天。为了得到别人的关注,老灰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效果总算还不错,不管过程如何。在老灰六岁的时候,曾经当着众多酗伴的面,爬上了车子的顶端(一辆长年累月都固定停放在一个荒废着的工地上的挖掘机)。据说老灰站在车顶上出尽了风头,众多酗伴都期待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发生,接着老灰就像所有的武林高手一样从上面飞了下来……,那时老灰居然没有哭。至今,老灰在无意识地走起路来的时候,样子看起来还是怪怪的,不是那么的规范,也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糊弄那些考官的,居然被音乐学院录取了。
当然我对老灰儿时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那时的我还在攀枝花的农村,这些经历的大部分是他的表姐告诉我的,还算可信。
我和老灰的友谊可以追溯到1999年,我的高一快结束的时候,那一年我俩是同桌。那一年我还会为看一部爱情题材的电影而感动得流泪,对那些对爱情忠贞不二的男女主人公佩服得五体投地,羡慕得一塌糊涂。至今我还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爱情是蓝色的》就是在那一年上映的。就在那一年我对陈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想改变我们的那种单纯的伙伴关系,但却开不了口(那时我和陈苒有着纯洁的友谊,也仅仅是友谊而已,我并不知道那种友谊已经代表了我们所有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了,因为我并非是她的理想对象)。于是,老灰就建议我用画画的方式去表达(后来我很后悔用那种很幼稚的办法,不过在那时还算是比较前卫的,因为当时很多人还在写信,那个时候的手机还是比较少的,不然我可以给她发短信,经常骚扰她),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他说那样既浪漫又显得有诚意。老灰以前学过画画,他说他可以教我,但前提是我要把所有的功课都借给他抄,考试的时候帮他作弊。就这样我和老灰的关系越来越好,凭借史上一笔最伟大的交易,我两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我和陈苒之事终究没成,至于我的那幅杰作,后来被我扔进金沙江喂虾了(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吃)。更滑稽的是,还没等我完成那幅画陈苒就已经做了付公子的女朋友了。那时付公子是我们班里最阔绰的公子哥,一向以出手大方而着称,并不像老灰那些家伙怎么“装”也装不像真正的有钱人,因为他们总有斤斤计较的时候,而他拥有两部手机(那时好像还没有双卡双待)、一辆跑车(他妈的也算是他的,他会驾驶,那时候会开车的还不多),总之是名副其实的“富公子”,他居然会出现在我们班,我是束手无策了,即便我认为那些东西在高贵的爱情面前算不了什么,可这种事情谁说了算呢,真有那样纯洁的吗?据说陈苒生日那天,敲是周末,付公子开着他娘的跑车带她去了温泉那边。
那是我真正觉得遗憾的一件事,在我的生命中。当然更遗憾的还是后来和吴晓玥的事。尽管会觉得遗憾,尽管会觉得度日如年,有时也会感到绝望,但我在别人看来,又何尝不是一个骗子,虚度了自己的青春,也骗走了别人的时光,一切迹象都在说明自己自作自受。还好那些黑色的记忆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这些都是往后要说的事。
上大学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老灰在一起胡混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他在另一个城市忙着谈恋爱,我依旧忙着无所事事(如果看碟、踢球、打游戏之类的也算正事的话,我的确很忙),但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绝交。有时候他会带着新结识的女孩来我读书的那个城市胡混,在我眼中他是那种可以不劳而获的浪荡公子,所以他带来的女孩也好不到那去,我强烈地这么认为,那些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矫情的和实在的,一律的都是粗俗不堪。的确无法给她们好评。特别在他刚失恋以后,有一段时间,他完全消失了,没有恋人,没有各种各样荒唐的举动,有的只是寂静,如午后阳光般的寂静。直到他表姐打电话问我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我才想起,我的生活中还有过这样的朋友。那是我记忆中老灰最消沉的时光,他把他性格中内向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室友说他常常发呆然后流泪,即使是在喧闹的大街。
很快学期结束回到攀枝花后我又见到了他,那个时候他和他表姐在一起。他的表姐比他大六岁,但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显然老灰是遗传了他爸爸的基因,所以他和他表姐几乎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那时他的表姐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没有工作,但身上总是穿着名牌产品,想必一定很有钱,但却很少照顾我们,从来不带我们去饭馆,更不会带我们去酒吧,只是偶尔把我们叫到她家里面,问我们学校里面发生的事和与女朋友交往的情况,每次都是那些,学校里的奇闻怪事我还可以编造一些,但恋爱的事情却无从谈起,她一直都是一个倾听者,她从来不讲她的故事,一个优雅高贵的倾听者。她的父亲是个生活作风很正派的官员,所以家里除了拥有一个私人花园以外并没有其它可以炫耀的东西。但她和她父亲不同,她并不爱花,所以很少呆在家里面,除了有我们相陪的日子,多数时候和那些有名气的朋友在外面消磨时光。没有她的日子里,白天我要帮我父亲的忙,照顾生意,到里晚上我会带上老灰去找二黑他们消磨时光。
那时,在无所事事的白天,老灰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上网,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能够那样专注。到了晚上我家店铺准备关门的时候,他会准时来光顾,我的父亲对此已习以为常,只是交代我们不要玩得太晚。或许我父亲认为我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或许他是出于无奈,对于我们的所作所为,他从不过问。那时候,二黑是我除了大学外最崇敬的对象,虽然他没有念过大学,但他却能呼风唤雨,他有过毫不起眼的过去也会有悲惨的未来,但那时他是风光的,身边总是前拥后簇,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产品,就连他带我去过的地方那里的人对我都会十分客气。我经常会带上老灰去我跟二黑曾经去过的那些地方,有时候就我俩,有时运气好,总会碰上熟人,人多的时候总是不需要我们花钱,因为我们还是学生的缘故。在别人为我们结帐的时候,我心安理得,在这个年龄段也许只有不劳动不赚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品味,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尤其是东方的学生。我们都期待着刺激,期待着快乐,在那个假期,我们几乎跑遍了攀枝花的所有我们能去的地方,但事实证明我们那时的所谓的刺激几乎可以和无聊对等。我们可以改变心情,但却改善不了我们的生活,而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无聊的,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是陈苒最痛恨我的地方,她认为我是自娱自乐、自甘堕落,她之如此恨我者亦如我之痛恨虚荣嫣。
自从老灰失恋后,总是给人以不可理喻的味道,我不再认为他还是那个愣头愣脑,和我踢完球后已是一身汗臭味了还会跑到对面超市给我买冰棍的男孩。我不知道那是否能称之为成熟,抑或是世故。就在我们出发前三天,我还帮他垫付了300块的罚金(那一年300块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
那天我突然接到老灰的电话,居然不是他打的,而是个陌生人。电话里陌生人说他是城管,他们当场抓住了在街边的墙上非法散布小广告顶风作案以及无视他们威严的我的“干儿子”。我一下子给整懵了:我大学还没毕业,同龄人几乎都在读书,那里来的干儿子?
等我到了现丑,扒开被围观的人群筑起的人墙,看见了他们所谓的我的“干儿子”——竟然是老灰。一个长得比老灰胖的城管马上注意到了我,走到我面前跟我要起钱来:“(他)干爸是吧,交钱吧!三百块罚金,算便宜你了。人赃俱获,我们在这一带已经潜伏好多天了,就等着他的出现。这片街区本来很干净的(地上到处是泥巴、香蕉皮、塑料袋之类的东西),但你看看!你看看9像话吗?我们办案很累的,不像那些警察,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那些流动作案毁坏城市容貌和设施的犯罪分子。没得商量,他不交干爸交,否则我们把他带进局子,手续很烦的!怎么样?”那个胖子喊我干爸的时候,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比在场的每一个人年龄都还小,居然两次喊我干爸。那个胖城管很会察颜观色,看我一脸的疑惑,确定我是不相信这个事实,于是指了指墙上的那些字(老灰的杰作)给我看。一整面墙上到处都是老灰写的语录,什么“每一个不懂爱的人都会遇到一个懂爱的人”、“别等不该等的人别伤不该伤的心”之类的让人看了哭笑不得的句子,不过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老灰的艺术字体是那样的出色,看得我都入迷了,以至于那个胖城管失去了信心退居一旁,换了另外一个长得高大威猛的城管过来:“快点,我们还没吃早饭呢,再不交我们把他带走了。”一旁的老灰被两个年青一点的城管牢牢地拽住,但仍然不老实,在那里歇斯底地大喊:“关你们屁事,有本事把我送进局子,老子还从来没有去过呢,快把我放开,蚊子别给他们钱,老子不给你也不准给,快给二黑他们打电话!”那时我很痛心疾首,想不到我辛苦了一个多月的成果是把他带入了另外一种歧途。在我正打算要掏钱的时候,忽然拿着老灰的手机歪戴着帽子的那个城管急了:“你两到底谁是谁的儿子?!”我当即没好气地回答:“你才是!”那个歪帽子城管指着我大吼了起来:“**的活腻了!老子为你们这点破事等了足有半个小时了,再不交罚款打死你们!”我本来不想惹事,可那些城管太过于可恶,我捏住那个歪帽子城管的手指大骂道:“**的还别吓唬我,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老子来交罚金,还跟我整这一套,短短几十分钟给我整出这么多儿子,**那只眼看见我是干爹了,我是谁的干爹?”歪帽子城管看了看另一只手里老灰的手机上的号码信息,摊了摊双手:“哎呀,是干巴(老灰偶尔会叫我牛干巴,我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操劳过度,营养不良,长得又高又瘦,故有此称呼)呀,我给整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也别得意,赶快交钱吧,交钱走人。”为了息事宁人我只好帮老灰交了三百元的罚金,把钱交到早就做好准备的那个胖子手中,然后推开那两个青头酗的手,拉着老灰走。那时老灰依旧高呼:“别给他们,打电话给二黑!”像极了革命党人。
后来我曾想,倘若那天我没有去,老灰会不会交钱,倘若他不交钱,那些人会不会真的把他送进局子,因为我觉得他那天实在有点过分了,其实让他进去除了会给我的良心带来谴责外也没什么坏处。
跟老灰这样的朋友在一起,你就得随时做好两肋插刀的准备。破财之类的还算是小事,后来他让我帮他追楚雨琪那事就让我很为难,相当的不靠谱,当然这是后话。和我一同去昆明的那天,他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跟他父母要了足够多的钱。我并不是嫌他穷,相反他的条件何止比我好几倍,简直就是几十倍,他父母都是单位干部,据说他家在城里至少有三套房子,而我家一套都没有。但郁闷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缺钱花,在女孩面前总是出手大方,而且他花完他的还花我的,有时干脆先花完我的,说是借,但从来没有还过,我想他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突然想起那些因为一时头脑发热想把一些奢侈品送给女孩却因没有带够钱而向我借钱的时刻,而且这种事常有,而且他从来不会介意我是否在意。钱并不算什么,最可气的是有一次他把他表姐带到我那儿,为了讨好她,他把陈苒曾经送给我的一个非常漂亮的珊瑚给了她。他那一脸祥和的表姐为了试我是否小气居然还真收下了,而且我还不得不笑脸相迎。都是老灰惹的祸。谁让他是我那时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呢。在大多数时候,老灰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幸好在遇上吴晓玥这事上他给我帮了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