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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腊八以后,庄子里过年的氛围就一日比一日浓,家家户户都开始舂粉、磨豆腐、剪花纸、做衣服、做头花、写春联、制桃符...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算是穷苦百姓,也是慎重以待,竭力置办年货。
林超却是不必为这种小事担心的,他目前唯一担心的就是一件事,这花生他以前吃都是好好地,这么偏偏这一次,就吃出问题来了?
对于此许大夫给出的解释就是,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经过了推针改经络的原因,本来所谓的推针改经络,第一步就是先要打通经络,再进行拓展,最现成的比方就是,就相当于把庄子里的泥路拓宽成了石板路,所以这具身体的机能,除了在原有基础上肯定会增强外,势必也还会有一些变化的。
可在玉竹等一众仆从面前却是不能这样说,只能以南北水土气质不一样,所以难免会有口味上的变化这个理由来搪塞过去,只是底下人虽然都相信了,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谁知道如今除了花生外,还有什么东西是吃不得了?
只是萧问虽是虑到这一点,许大夫却不以为意:“我瞧你白操心!这孩子是警醒得很!为了不让人在吃食中动手脚,小小年纪地就开始茹素,这吃素,旁的好处就不说了,光说这素食保留了食材的原滋原味,不容易掺杂、掩盖住其他风味这一点,便是荤腥之食怎样都比不了的,这天底下头一等的滋味倒都奉给皇帝老儿了,可深山老庙里多有百岁才圆寂的老僧,世上又哪有万寿无疆的皇帝?个个都是短命鬼!”
萧问心里也知道林超为了堵许大夫的嘴,是故意先弄一个苦肉计出来,好把许大夫的心思先给闹软了,心思转移到别处而已,所以也只是白问了一句,就只顾低头默默喝茶,及听到他后头的大逆不道之言时,也是抽了抽嘴,就侧耳装作没有听到。
而林超也是坦然接受了他的斜视,对许大夫说的注意事项频频点头,并且随时保持着十分感激的微笑,面上是一丝儿心虚的神色都瞧不出来。
只是许大夫虽然上了年纪,记性却还是很好,一充当完了医者的身份,立刻就转变成为小姑娘打抱不平的老爷爷口吻:“你这小子,别以为你病了就含糊过去了,我正要问你,玉竹丫头生得那么乖巧,身体又娇弱,你怎么忍心把人家丢在乡下苦寒之地这么久!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林超故意叹了口气:“许先生觉得玉竹生得如何?”
许大夫想也不想就道:“虽然年幼了几岁,可姣姣芙蓉面....”
许大夫乃学医之人,却不是那古板固执之人,平常说话也是也是直来直去,通俗易懂,很少掉书袋,可林超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许先生知道她年纪又小,就生得这般模样,长大后还不知是会何等的倾国倾城!可惜林超如今不过是一届质子之身,在这刀剑寒霜严相逼的上京城里,保全自己已是万难,又如何敢夸下海口,能保全她?在性命和自由面前,任何事情也只能让步!为她长远计,就算以后长与乡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噎得许大夫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
穷人卖姑娘,富人买丫鬟,这本来就是大昭富贵人家乃至民间,都是很普遍的交易活动,就像皇城每年不是也还要采买大量的少年少女进宫,充当太监、侍女之职?
可不论在皇宫,还是在普通的后宅,这些被买的丫头们,都只能算是主人的附属品,和牛马羊没什么区别,没有自由,没有人格,可以随意买卖和打骂,只要是犯了错,惹怒了主人,也是说弄死就弄死,说发卖就发卖,甚至于卖为娼妓,都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用付任何律法责任。
既然是用钱买的,采买之时,影响丫鬟价格浮动的主要因素就是是年龄和长相,越是生得美的小姑娘,卖价就越高,而且一般不是良家采买,多是入了扬州瘦马、秦楼楚馆一流。
玉竹这等相貌,以后真跟在林超身边,说不定就入了哪个达官贵胄、皇子皇孙的眼,到时候来讨要,林超还能不给?
甚至很多大户人家,还专门从小就搜罗了一批美貌的小姑娘,用心**,就是为了有一天被主人当成物件、礼品送给朋友,或者充当贿赂赠送给官员及上级,被送出去的丫鬟们,有几个是不薄命的?又有几个是能得善终的?!
许大夫左思右想,也自认这里头的种种安排,是挑不出一丝错的。
就算玉竹从一个衣食无忧的贴身侍婢,沦落为成为喂猪打狗、做饭扫地,每日辛勤劳作度日的村妇,其实这样的宿命,对于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好,相比于那些被当做礼物一般被送出去,在长悲中生离死别、凄凄惨惨的美貌的姑娘们,能遇到了遇到林超这种怜香惜玉的年轻少爷,命运已经是待她不薄了。
不但把她千里迢迢从余杭带到了上京城,如今还这般费心替她思虑周全。
这庄子是林超名下的,寻常也少见外人,她的好相貌也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再长几岁,到了说亲事的年纪,肯定也不能配了寻常的农夫走卒,至少一个庄头太太的身份那是稳稳当当的,从此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富足一生,不必再似被卖时候的心慌意乱;以水为根,飘若浮萍,此种的安然恬静,已是莫大的福分!
只是思及玉竹似葡萄一般水灵的大眼睛,脸上雪**红,头发梢儿都还是枯黄,浑身上下一派稚气,一副娇憨懵懂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又软了下去,他有些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年轻水嫩的小姑娘,就这么埋没在村野,低眉清欢,平凡粗淡地过完这一生。
他的目光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怜悯:“可惜了!”
林超看他的面色,又忙补了一句:“如今庄子里也开始设学堂了,玉竹以后想要读书认字,走另一条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大夫就不吱声了,如今这世道,男尊女卑,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只以针织女红为要,都不令怎么学认字的,更何况是底下的侍婢丫鬟?
萧问虽然把两人的对话都纳入耳底,却只是仍低头喝茶,等到许大夫出了屋子才提醒了一句:“ 天底下所有的医学圣手都注重家族的传承,就算许先生如今有心收徒,也得是他许姓传人。 ”
林超笑了笑:“我早已把他们兄妹的卖身契还了,如今都是良身,若要改姓许,也不算什么难事。”
萧问就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难为你耐着性子,一步步地钓鱼入网,如今只等最后一步鱼儿咬钩了。”
林超只低声回了一句:“多谢先生夸奖。”旁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萧问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不过一些时日未见,这孩子似乎更寡言了些!
他也知道但凡世家大族的公子,待人接物一向都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欲人知,就算背后再讨厌某人,可人前总是要客客气气,那些最阴暗的、最深沉的、最不堪的....也只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显露。
他们师生情分几个月,林超也多孺慕依赖他,言语一贯亲密,可林超如今这幅客气疏离的口吻,俨然已经是是把自己移出可信任之列了。
可萧问也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却也还没有到和盘托出的时候,多说反而无益,就转了话头:“倒有一事要和你说,你头一次在京里过年,也少不得四处拜访,上门回礼的自然也多,如此这般我和许先生就不便在城里的宅子里住着,不若就在庄子里过年就罢了。”
林超愣了愣,才道:“先生说的是,只是庄子上房舍简陋,只怕会怠慢....”
萧问摇头道:“我瞧着庄子上安安静静的,便是很好...只不过进庄子的时候瞧着路边堆了很多石料木材之物,你是真打算把庄子里弄出一番名堂来了?”
林超道:“大动静谈不上,只是修整道路并修葺私塾并医馆罢了,顺便敲打敲打几个人....”
萧问笑了一下:“真这般也就罢了,若是想趁机招募村兵,我倒劝别在这眼皮子底下,人多口杂的,没有的事都能说出不对来,万一牵连,那可不是说着玩得!倒是你东北那边的庄子上还更合适些,只是少不得要先和姜家打些交道了。”
姜家统辖东北三省已有两代,姜氏一族坐拥上万亩土地,许多村庄甚至直接都以姜家村命名,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豪门大户。
萧问这一番话却是全然出自真心,林超自然也不会蠢到故意抬杠,忙点了点头:“北有东北王,南有云南王,承启自是知道分寸。”
这个回答很官方,当然也很疏离,萧问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底下人自然忙着重新铺设房舍,许先生跟前不过一个小药童伺候,林超就又派了玉竹和白果去照应,萧问既然是一族之长,跟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齐全的,只是他不派人来叫,林超也装作忘了这回事。
小年的前一天,林康定终于忍不住了,打发了嬷嬷们来接林超进城,林超也没有摆架子,随意叫收拾了些衣物,又把方梁刘生等人叫进来吩咐了几句,只带着半夏和白果回城,其余人仍留在庄子上听使唤。
只是才一进城,等候了半日的陶闵就忙迎了上来。
林超先叫停了马车,却没有多少惊讶:“说吧,是哪个掌柜这么有本事,居然找到你面前了?”
陶闵忙从怀中掏出信封,半夏接过才递给林超,林超就他的手看了一眼,只见这信封皮上只有一个王字,心下了然,随口道:“就这原样还回去吧,若问起,就说我没打开看过。”
林超的声音虽然平稳缓慢,但陶闵不知怎地却从这话中听出了些压抑的怒气,他立刻就低头应了,一言不发,只目送着林超的马车远去了,才不缓不急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