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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军舰的当天执勤班人员和接班人员在码头进行交接班。
队伍解散后,李伦嘉把《舰艇日志》和舰值日的黄袖标交给周延峰,说:“老周,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金沙江舰的最高执行官了。”
郑耀祖走上前,说:“二位,晚上到观通长家里坐坐怎么样?”
周延峰有点犹豫。
李伦嘉知道周延峰执行部队纪律几乎到了刻板的程度,便劝说道:“舰值日找人替一下,就一会儿的工夫嘛,没事的。”
周延峰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在码头等我。”
周延峰下到中走廊,瞅见帆缆军士长孙敬国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进了机电长室,便跟了进去。
孙敬国是从闽南的红土地走上军舰的,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乍看孙敬国的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皮肤和鲇鱼阔嘴,一付朴实憨厚的模样。参军当了水兵,他的脚下不再是生长地瓜和花生的贫瘠土地,而是汹涌澎湃的海洋,但身上仍然保留农民老实肯干的品质。当帆缆兵时,整天闲不住,即使是休息时间和节假日,他不是在甲板上整理帆布和绳索,就是左手拿着敲锈锤、右手提着油漆桶保养舰体。凭着对工作的极端负责和耐心,凭着勤劳朴实和任劳任怨品格,孙敬国赢得同志们的好评,也赢得领导的信任和好感。他被提拔为帆缆军士长后,一如既往,整天忙个不停。和他同年入伍的战友,有的已经是副营职,最不济的也混个副连,只有他还是个排级。但他从来不往这上面想,用他的话说,这辈子能穿上呢制服吃上海灶就很满足了,当干部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他履历表上填的是初中文化程度,实际中学一天也没有上。看到郑耀祖等几个大学生部门长工作得心应手,既羡慕又佩服。所以他下决心利用空余时间学文化,他学文化的主要方法是阅读报纸,遇有不懂的字、词语等就向郑耀祖请教。
周延峰问:“帆缆头,不上码头走走?”
孙敬国抖了抖手中的《人民海军》报:“不了,我看看报纸,学习学习。”
周延峰说:“那正好,帮一下忙,替我值一会儿舰值日,我上观通长家坐一会儿。”
“行啊。你放心去吧。”孙敬国接过黄袖标。
郑耀祖正从打开的衣柜里往外拿水果罐头,胡来福也要掏钥匙开衣柜拿东西,郑耀祖把两瓶菠萝罐头塞到胡来福手里:“老胡,帮我拿着。”
周延峰看到郑耀祖在拿罐头,就回到枪炮长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盒糖果。郑耀祖、周延峰和胡来福三个人一起上码头和李伦嘉会合,四人并排向“陆
军军官学校”大门走去。
天色还没有全黑,西边的红霞透过榕树的叶子,好像点点闪烁的火光,整个景物顿时鲜活起来。
军官们边走边说着话,从后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听声音是三轮车过来了。大家没有回头,不约而同地从中闪开让出一条通道,可是车子却停了下来。
胡来福转回头一看,车上坐的是军需刘居生,骑车的是炊事班长吴有粮。
郑耀祖看到车子上装了不少东西,就问:“军需,这么晚了,你们上哪儿?”
刘居生跳下车,说:“政委让我给观通长送一些大米,另外还有饼干盒了。”
大家把手里的罐头、糖盒和饼干盒一股脑儿往三轮车上放。
吴有粮下了车,说:“机电长,你们也去观通长家?”
“是的。”郑耀祖拍拍三轮车的坐垫,“炊事班长,辛苦你了。”
“炊事班长,你的那件红的确良衬衣很漂亮,就送给机电长的爱人穿吧。”胡来福打趣道。
吴有粮说:“嫂子要的话,我上广州再买一件。”
“你别听副机电长的。”郑耀祖忙说,“你什么时候探家,找我要就是了。”
吴有粮说:“好,谢谢机电长。”蹬车走了。
郑耀祖问刘居生:“炊事班长什么时候探家?”
刘居生说:“可能就这一、二天吧。”
五个人一路说笑,不觉来到了临时家属宿舍。晚饭后休息时间到临时家属房来串门的人不少,每个房间都是笑语喧阗,热气、烟气和灯光一起从房门溢出来,弥漫着温馨的家庭气氛。
邝兴农的屋里坐着陈伟国等七、八个观通部门的战士,看到郑耀祖等人进来,便纷纷站起来,帮助吴有粮把大米搬进房间,就向邝兴农告辞。
郑耀祖等落座,邝兴农把茶具重洗一遍,在每人面前摆上一杯功夫茶。
胡来福把小军军搂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电木做的仿真手枪。军军拿过手枪,比比划划,对着胡来福,嘴里“叭”一声,胡来福用手按住胸口,“哎哟”一声闭上眼睛,痛苦地歪了身子,装作中弹的样子。
邝兴农放下茶壶,对军军说:“军军,枪是打坏人的,不能打叔叔,懂吗?”
军军点点头,把枪藏在枕头底下,说:“有人欺负妈妈,我就拿枪打他。”
邝兴农说:“看这孩子!”
玉花慈爱地看着儿子。
郑耀祖和李伦嘉交换了一下眼色。
李伦嘉说:“枪炮长今天回军马岗了。”
邝兴农迎着李伦嘉的目光说:“我知道了。”
大家一时没话,默默地品着茶。
过了一会儿,郑耀祖好像自言自语:“可惜了。”
胡来福放下茶杯:“都是那个小爬虫捣的鬼!”
“时势造英雄。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决定什么样的人吃香,当然也会有人遭殃。”李伦嘉有感而发。
邝兴农岔开话题,指着堆叠在桌子上的罐头、饼干盒说:“你们来坐坐就很欢迎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刘居生说:“我们是让嫂子和军军尝尝海灶的滋味。”
杨玉花把抱在怀里的婴儿放在床上,说:“听说海军的伙食费很高?”
刘居生说:“是不少,每人每天一块零七分。”
“你们一个月的伙食费和我们的工资差不多。”玉花的语气中透出羡慕。
郑耀祖微微笑,说:“嫂子,海灶的标准是不低,不过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你问观通长每年交多少公粮?”水兵把晕船呕吐戏称为“向大海交公粮”。
“这哪能算得清。”邝兴农摇头,“不过出海风浪大,吃不下饭倒是经常的事。”
杨玉花也听说过这些事,好奇地说:“听说航海长是不会晕船的。”
“嫂子,那只是个传说。”李伦嘉眼睛睁大了,“别以为我是航海长就不晕船,晕船是练出来,开始也是很狼狈的。”
玉花更好奇了:“晕船也能锻炼?”
“能。”李伦嘉说,“在海校学习时,第一次出海实习。当时是八月份,外海有个台风,海面上虽然风力不大,台风引起的涌浪是一个接一个扑过来。实习舰是登陆舰,这种平底船,不是上下颠簸,也不是左右摇摆,就是像磨盘一样摇转。登陆舰这么三转两转,学员们就一个接一个吐了,夏天太阳从天上烤,甲板成了热铁板,我们活像烤面包。又是呕吐,又是出汗,很多同学都虚脱了,拉到阴凉地方灌点水,缓过来照样到海图桌前划航线。我没有晕过去,也是迷迷糊糊的,刚趴在海图桌上想歇一会儿,屁股就被教员用大皮鞋踢了一下。”
胡来福有点惊讶:“教员那么狠,不成了法西斯了?”
李伦嘉正色地说:“教员说,当海军首先要战胜晕船,要不怎么训练打仗?战胜晕船首先要有坚强的意志。”
邝兴农赞同:“这不假。当兵就要严格训练,要不怎么去打仗?我们训练跳水的时候,三米跳台大家都敢跳,五米跳台大家也马马虎虎,不管什么姿势,潜式,冰棍的,甚至扭麻花,咬咬牙反正是跳下来了。到了十米跳台,从上往下一看,好多人腿都打弯了。教员就站在跳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个往下推。教员说,军舰要是沉了,驾驶台离水面都有十米高,到时候你不敢往下跳?等死去吧!”
玉花猛的一惊:“你们那么大的军舰也会沉?”
邝兴农自知说漏了嘴,有些尴尬地咧着嘴巴。
“教员就是举一个例子。”郑耀祖打圆场,“老师都这样上课的。”
“我们学校要求也很严格。”周延峰乘势接过话题,“哈尔滨冬天早晨气温都在零下二、三十度,系主任姓王,是个大校,早晨起床号一响,他就绷着脸,腰杆笔直地站在了宿舍楼门口,看哪个学员班最先出门。我们早晨是跑2000米,刚开始全身冻得跟冰棍一样,要跑到一千米时候身体才发热,两千米跑下来,满身大汗,跑完步,还要冲凉水澡,这时系主任又站在浴室门口。”
“冬天洗冷水澡,那不冻坏了。”胡来福又感到好奇。
“冻不死的。”周延峰轻描淡写地说,“王主任常说的一句话是,‘坚强的意志和健壮的体魄是战胜敌人的首要基础’。”
“我以为你们这些大学生只是舒舒服服坐在教室里听教授讲课,还有这么多名堂。”胡来福感到新鲜。
周延峰说:“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随时准备打仗。不这样训练怎行?当干部还要带兵,更要严格训练。”
郑耀祖岔开话题:“嫂子这次来部队,多住些日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农村工作很辛苦。”
“听说你们船要出海了。”玉花问。
“观通长出海,你就放心在陆地上住。缺什么给我说一声,我们给你送来。”刘居生想打消她的顾虑。
玉花感激的地说:“部队的人真好,到部队比在家还方便。”
胡来福说:“你几年才来一次,好不容易来了,能照顾一点是应该的。”
“嫂子一个人带孩子在家,也挺不容易的。”李伦嘉有些感触地说。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告辞出来。
邝兴农送到门口,胡来福指着房顶上透风的横梁小声地说:“观通长,晚
上说话小声点,小心让别人听见。”
“老胡什么都知道啊。”刘居生不禁笑了,“不过他说的对,隔墙有耳啊。”
刘居生说他还要到老乡那里坐坐,就和他们分了手。
李伦嘉说时间还早,提议去军人服务社转转。
“我到招待所找麻所长杀两盘。”胡来福直往后退。
周延峰诧异地问:“招待所的所长不是姓王吗?又调来一个新所长?”
胡来福的手在脸上点了点:“招待所所长姓麻,你不知道?”
“老胡,你就喜欢单溜。”周延峰不依,“一起出来,就要集体行动!”
胡来福无奈地挥挥手:“好吧,我就牺牲一次,陪陪各位。”
“那叫舍命陪君子。”李伦嘉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