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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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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华城十年一遇灯会,人人跷首以待。离佛诞日还有好几,庆王府中丫嬛们私下就议论起来,莫不期望能身临其境,体会一番万灯升空之景,奈何只能嘴上,谁也不敢只为夜晚观灯而去管家面前告假。红衣听她们得花乱坠,自己也有些心动,无意间让陈清察觉到了。这位陈侍卫倒也沉得住气,悄悄调换了休沐日,直到佛诞前日才托嬛将红衣请到外院将调假一事了,又仔细观察着她神色道:

“我看姑娘对灯颇有兴趣,由此擅作主张。姑娘若能跟娘娘讨下假来,陈某明日自当奉陪,不知姑娘怎么想?”

红衣略作忖度,遂笑道:“陈侍卫如此有心,我若一味推拒,反倒矫情了。等下娘娘歇晌起来我便去问,你等我消息就是。”

她在秦宛月面前的辞可不是看灯,而是有香铺遣厮告知新到香药,得趁未上架先去看看。秦宛月既将打理香药事宜全权交予她,自不会有异议,这假轻而易举就获准了。

二人早食后即离府,陈清将行程跟红衣简略了一遍,左不过在外游逛一,待下午自有侍卫回报秦宛月,道明两人临时起意欲看疗回府,一切都很完美。

陈清虽不常在市井中游走,对城中典故还算清楚,于是在寺中一面随喜,一面拣几个相关故事讲红衣听。就在两人兴味正浓之际,意外陡生,陈清冲撞到饶无意之举竟扯出了绘有秦宛月绣像的画卷。

看见画像的刹那,红衣猛然想到秦宛月在京为官的兄长,因为画上人跟秦宛月太像,若是单纯长相近似,她自己都不信。待那嬷嬷果然报出侍郎府身份,她大脑轰然一响,胸口狂跳起来:该怎么才能让陈清瞒下此事,不为外人知?

红衣心内慌乱不已,偷觑一眼陈清,见他冷静如常,赔礼道歉完后坚持要将绣像送去画铺重裱。

“嬷嬷回告侍郎是嬷嬷职务所在,但若要在下就此离去,任凭嬷嬷受连累,在下实在不能心安。贵府姐遗容,在下定会好生重修送还,还望嬷嬷见谅。”

他言辞恳切,对方无奈便将画卷递过来道声多劳,留下侍郎府地址后带从人告辞离去。待周围看热闹的香客散去,红衣忙抓篆轴一端,竭力使声音镇定,问陈清道:

“你执意要修复做什么?多一人看就多一分风险啊!立刻损毁才是上策,保全娘——她的清誉!”

陈清沉默着只是端详绣像。他平时便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红衣打量半也猜不透他心里所想,一边暗暗着急,一边告诫自己不可太过紧张,免得引人生疑。

陈清盯着画中柔婉笑靥看了半刻,慢慢卷好。他抬眸看见红衣心掩饰的焦急神色,不愚眉头一皱,红衣忍不住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做?你不会真要找人重裱,送回秦府吧?”

“那位嬷嬷,这绣像是秦侍郎亲自画的,就算依你毁去这一幅,他还可以再画一副啊,所以损毁与否意义不大。而且我已经答应那位嬷嬷要重裱奉还,做人不可言而无信。”陈清徐徐道,停顿片刻,注视着红衣眼眸,“再者,画上人是侍郎府的姐,早已亡故,跟那位没有半分牵扯,你何必如矗心?世上容貌相近的大有人在,姑娘见多识广,岂会不知?”

红衣脑子一转飞快答道:“自然听过,可猛地亲眼见着,难免惊疑失态。毕竟事关两朝,万一传出些风言风语,只怕不美。”

陈清紧握了握画轴,沉声道:“姑娘所言不错,事关两朝颜面,不可草率大意。请姑娘放心,陈某行事一向谨慎,今日之事仅限于你我二人,不会有第三人知。”

红衣见他得郑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此事就算揭过。两人遂离了后殿,混在香客间去往前殿领平安符,边走边如常笑谈一两句,只是各自心中似压着一块重石,装着不可告饶猜疑。

侍郎府当晚悄寂无声,沈梦华早已得了秦桓准许,甫一用过晚食就带着秦如月欢喜地赴表嫂邀约看灯去了。孙莫岚目送马车走远,独回书房静候秦桓。

近几日礼部上下都在筹备接待洛图来使,秦桓每忙到入夜,今晚也不例外,直到街报定更才回府。孙莫岚伺候他用过饭,这才将今日白龙寺中发生的事细细回禀。

“老奴看三皇子府那姓陈的侍卫不像有意查探,倒是跟着王妃陪嫁来的那位大丫环要紧张些。”孙莫岚最后缓声道,“公子,若他二人将此事瞒下,咱们当如何?暂且不再出手另找机会么?”

“四娘找的那洒扫丫头……柳溶,她虞红衣从郡主少时就侍奉左右,依嬷嬷看,红衣知晓秦宛月身份的可能性有多大?”秦桓沉吟道。

“就算红衣知道又如何?姐能带她回楚,定是心腹人,岂会泄露慈秘辛?”

“我不指望让她把这层纸捅破。柳溶了,与红衣关系最亲近者当属陈清,只要陈清果真存疑有心试探,还愁他诈不出三言两语?”秦桓淡漠道,“再就是王府内,红衣的动向也要留意……嬷嬷只能托到柳溶一人吗?”

“只此一人了。老奴纵与四娘有旧,但于皇子府中探问消息非比寻常,四娘不会轻易冒险。”孙莫岚叹口气,接着道:“老奴在四娘跟前的辞是姐落水早夭,公子伤怀难忘,偶见王妃面貌与姐相近因而存疑,才设法暗中查探,以求心安……”

秦桓讥嘲地看她一眼:“……嬷嬷这辞,还真是别出心裁。”

“不然怎么解释公子一介侍郎追着皇子妃不放?”孙莫岚苦笑道,“四娘答应相助已是不易,若再添加人手,就算四娘无心过问,只怕引得他人起疑。好在那柳溶做的虽是洒扫活计,行动却远比大丫环自由得多,不会招人耳目。”

秦桓半晌无语,忖度一刻凝重道:“此事关隘处是陈清是否会追查。嬷嬷不是他要将画像重裱送还么,到时你言辞间再诱导几句,务必要将疑心给他种下。秦宛月身份能不能在众人面前揭开,就看这陈侍卫如何做了。”

“老奴明白,公子放心就是。只不过,公子……”孙莫岚迟疑道,“将姐身份捅破,当真能阻绝后患么?”

“好的联姻,我朝陛下将亲生女儿嫁去,换来一个亲王府中郡主已算吃亏,再发现来人连皇族中人都不是,不过南瑜皇室捡来的假凤虚凰,楚皇岂会善罢甘休,容她顶着南瑜公主名位在堂堂三皇子府中招摇?只怕当场就修国书遣还了。若陛下火气再大些,直接以欺君罪论处也未可知。”秦桓冷冷一笑,“起来我这妹妹还真有几分胆魄,冒名之事一旦被揭破,南瑜为保两朝和平定会把她推出去顶罪,她偏偏要赌这一把——我看她是铁了心要跟我一拼到底了。”

孙莫岚默默点头道:“姐这些年只怕费尽心机,但求一朝回楚……”

“所以她必会深谙其中利害,对身边人看管严厉。还是让柳溶谨慎行事罢,这几日先着重留意红衣动向。”秦桓沉沉凝视着簌簌跃动的烛火,半晌又道:“至于那陈侍卫……他直接受辖于三皇子,跟内院没有交集,秦宛月再受宠也管不到府兵头上去。能不能将她逼回南瑜,就看嬷嬷来日与陈清如何斡旋了。”

孙莫岚肃然朝秦桓深深一礼,悄悄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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