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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乡第四保的四周都是群山蜿蜒,犹似院墙般地围住了第四保的高山盆地,其实这些山脉都是鸡公嘴山脉的延伸余脉,东南西北只有三段,南段绵延起伏,荒石耸立,坡陡路峭,乡民称为阎王坡,中间一段似一线横亘,岩石盖顶,一线天水从岩石之上飞流直下,下有一潭,清澈见底,故称清水岩。往北有一要道山口,极其险峻,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故名:强盗口,从小道直上强盗口,翻过垭口山势便缓缓而下,似俗人所称懒阳坡,再过五里坡,就落脚于北渡场。而一座在南的横亘山脉,则由东向西,然后转角直转北下,沉降至蟠龙庙。因山颠并排着三个似尖刀般形如笔架的山峰,四面盘崖削石,岩岩气势,故名三角桩,两山垂直相交,盆地即为孙家坝:富饶的田园。
王宗德的枪声一响,早已惊动了孙家嘴乡民。在田坝的南面山脚是第四保大绅粮周炳辉的庄园,地名大土岗,也是第四保保长,此人四十来岁,妻妾几房,中等身材,盘子脸,祖上传下上千亩良田,大小房屋几十间,刚解放时,带着乡丁家丁也上了山,谁知一遭遇解放军便被打败,他脑子马上转弯,在解放军面前马上悔过自新,解放军予以当场释放,从此不敢胡思乱想,呆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卢开华几次邀他入伙,均被搪塞了。
陈步云堂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穿过大土岗直上三桷桩半山腰中间有一平台长山坪,坪中有座被青翠楠竹紧紧簇拥着一座大院——插老湾。依山而建,层楼叠阁,卢开华司令部便驻扎在大院内,堂妹跌跌撞撞进入司令部哭诉:
“司令!陈大哥被王队长打死了!”
“是不是擦黑前的那一枪响?”
“是!”
“怪不得眼跳,你看清楚了是王队长?”
“千真万确!我看见他王队长在土湾田坎上找了一圈,就上了下墩子,我便到土湾田坎上一看有水,估计打死在田里,拨开秧子一看,我那可怜的陈大哥哟!直挺挺地扑在水里,拉上来噻已经断了气哟……”
弟兄们一听,气愤不已说:
“司令!陈师爷不能这样白白死了,一定要给师爷报仇!”
卢开华听后双手发抖,胡须跳动,气极败坏地命令:
“全体集合,共军可能正在周炳辉家,弟兄们!见到共军给我乱枪打死!”
弟兄们立即操枪集合,扑下山来,到了大土岗时,天已大黑,四方做工的乡民刚刚收工回到家中烧火煮饭,万家灯火通明,家家烟火燎燎,卢开华气势汹汹来到村口,对天放了一枪,弟兄们纷纷放枪,呐喊声一片。周炳辉从窗子里早就观察着插老湾的举动,见卢开华率众下山,急从后门出去,直奔北渡场。
卢开华还以为王宗德在大土岗,包围了大土岗,但见那大土岗背靠颠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土匪见啥抢啥,穿进穿出,鸡飞狗跳,乡民们携老扶幼,逃出村庄。周炳辉气喘嘘嘘地来到乡公所说:
“王队长,李乡长,卢开华下了三角桩,现在正在大土岗抢劫!”
说完口干舌燥找水喝,王宗德说:
“肯定是那一枪响惊动了他,我估计是冲我来的,周保长你估计他朝那个方向回山!”
“我估计他抢了东西会朝大路回山!”
“走,工作队与乡队员全体出发,李乡长留下五人守乡公所,我们未归,不得离开,周保长带路。”
于是工作队,乡丁二十多人,机枪两挺,沿着五路坡的羊肠小道,穿过欧家林,直上万家山,头顶星光灿烂,浩月当空,王宗德命令:
“大家停下!”
他爬上一座土包,察看地形,这万家山位于强盗口下面的半山腰处,路边有一块沟岗相间的土坪,面积不大,前缘是几丈高的悬崖,俗称观音岩,崖边有青石板路盘旋而上,翻上去便是强盗口,而且是必经之路,王宗德命令:
“大家各自隐蔽,土匪肯定要来。”
大家不是躲在石后,便是趴在草丛中。直至天色已暮,但见暮烟横远岫,宿雾锁奇峰,慈鸦撩乱投林,百鸟喧哹傍村,行行雁阵,坠长空飞入芦花,点点萤光,明野径偏依腐草,卷起金飘败叶,吹来霜气布深山,谁知等至半夜,天空昏黑逼人,天降了霜露,气温聚冷,滚滚霜露湿透了同志们衣服,大地一片寂静,赵峰说:
“队长!土匪大概不会来了。”
“别出声,沉住气,他娘娘的,狗杂种又窜到哪儿去了呢?”
他只好站起来,往山下一看,看见从左侧清水岩下面的山谷深处,微微透来一丝忽隐忽现的光线。说:
“你们看,难道土匪收窝在哪里吗?”
队员们只好收枪,又顺着山壁摸下山,摸到光亮之处,一队员说:
“里面有人!”
只见一排草房,其中一间房内灯光大亮,坝子边边坐着一如笑胖罗汉般壮汉,光着上身,斜靠在石包上睡得烂熟,鼾声如雷。此时大家因紧张了一整夜,以为汉子是放哨的土匪,队员们迅速将草房围住,一队员持枪瞄了又瞄,生怕打不准,“砰”的一枪,汉子声都没响便断了气。房内响动起来,王宗德一挥手,队员们奋勇向前,踢门进屋,结果空荡无人,只有一头水牛受惊后扯断鼻绳,在蹦跳喘气,说:
“王队长,搞错了,里面没人,是牛!”
周炳辉是本地人,他一看说:
“嗨,这不是老单身汉邹自成吗?”
“怎么是老单身汉呢?我们不是叫大家深夜不要点灯吗?”
“王队长!你有所不知,这邹自成土都埋了半截还是个干人,又没讨个老婆,孤身一人,我看他平日里都节衣缩食地过日子,今天我估计是伙路累了,天气热,在院坝乘凉,瞌睡来登了,搞忘了吹熄屋里头的桐油灯。”
王宗德心中很是着急说:
“周保长!只好麻烦你了,天亮后你去买口棺材,请人把他给葬了,我回头向县委请示处分。”
“邹自成呀!邹自成!算你倒霉,王队长,我家有几口老木头,你放心,天一亮派人把他埋了就是。”
原来卢开华率众包围了大土岗,除抢财劫物外,主要是想找王宗德,为师爷报仇,未抓到王宗德,便老早回到插老湾了。王宗德他们其实白守一夜。王宗德率队与周炳辉分手后,只好来到下墩子,找个乡民家,烧点黄糖姜开水,煮点饭吃,等到天亮,回北渡。
卢开华派人将陈步云尸体运到插老湾,陈步云老婆,儿子,堂妹,以及全体将士披麻戴孝,摆设灵堂,老婆,儿子,堂妹哭声震天,儿子跪着给卢开华磕头哭着说:
“卢爷!我爹死得好惨哟!望卢爷一定给我爹报仇!”
卢开华也是有义气有之人,双手扶起他说:
“贤侄!你爹与我有八拜之交,我卢开华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杀死王宗德,为你爹报仇,来人!拿十根金条,贤侄!弟媳!人死不能复生,这点金银暂时作你母子二人今后的生活费。”
“卢爷!我要参加你的队伍。”
“你还小!再长二年!我亲自来接你。”
堂妹见有十根黄灿灿的金条交给母子二人收下了,心中最为嫉妒,情急之下跪在卢开华的跟前,咿咿呜呜地痛哭起来:
“卢爷!堂哥在世时对我这寡母子有多有照顾,今天堂哥二腿一蹬,就管不我了哟!我噻也不想活了哟……”
“你?”
“卢爷!堂妹男人在中日战争拉了丁,战争结束了也没有回来,至今生死不明,留下五岁大的女,我男人在世时给她买了几亩田土,日子紧紧巴巴地凑合过。”
陈步云的老婆如是说:卢开华本是好色之徒,一听是寡妇人家,便见有了可乘之机,卢开华稀皮笑脸眯着色眼瞟堂妹,见也有几分姿色,农家妇人,身强力壮,胸挺殿圆,卢司令看着看着美滋滋地垂涎三尺,心摇目荡地说:
“师爷真是仁义之人,堂妹不必伤心,拿五根金条来,师爷生前顾着的人,我当哥子的也当照顾,堂妹!司令部正缺人打扫,那些杂兵小子龌龊毛燥,那象堂妹心灵手巧,不如堂妹到司令部当个人手!”
“谢谢司令,能服侍司令,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
堂妹一听五根金条到手,更兼卢爷的宠爱,欢天喜地,破涕为笑,陈步云母子二人办完丧事,辞别司令,下山回家守孝不题。
堂妹则留在插老湾,当晚便与卢爷一床睡觉,二人似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露,整整狂了大半夜,第二天中午卢开华方才心满意足甜密密地起床,安排二人下白渡,说:
“下山去对李乡长说:王宗德如果只有几人在乡公所,或者兵分几路,马上写个纸条放在码头上岸边大黄桷树丫枝上用石块压起,奖三百块大洋。”
“是!”
那二人接了命令,立马下山,将话传给李长根,三百块大洋,好家伙!从此时时注意王队长的工作安排,那二人则靠一只船在码头。
农历六月二十三日,老农说得好,谷子扬花旱,必有大雨到,蚂蝗浮水面,警防天气变,汗水钻眼睛,必有大雨淋,天气闷热,如同蒸笼般薰烤着大地,王宗德更是心烦意乱,一来误杀邹自成,二来征粮也未完成任务,县委又派来三个战士来,也许北人不服南土,也许连续爬山劳累成疾,王宗德躺在办公室的床上,高烧不退,虚汗淋漓,他强打着精神说:
“这几天实在太热,我又犯了老毛病,县委又批评了我们,我们可不能落后,今天大伙都给我上山,一定要完成任务,决不当落后分子!赵峰,李队长各带一半人枪,马上出去!”
“队长!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恐怕有大雨哟!”
“什么有雨,无雨,落刀子也得出去,乡公所我一人守着!”
“队长留几人吧?”
“不用!”
王宗德固执而坚决地说,赵峰,李长根分兵出发,李长根出了乡公所说:
“你们几个等一下,我去一下茅厮。”
乡丁们原地休息,他飞快地跑到码头,写好纸条,放在黄桷树丫枝上,压一块石,然后归队,上山征粮去了。须臾,浓云密布。卢开华派去的那二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扮成父子,整日在綦河游荡,不求打鱼,每天上码头上午一开茶,下午一开茶,临上船时看一下黄桷树,年老的叫王二哥,年青的叫许三娃,许三娃闷得心慌说:
“王二哥!要下雨了,我要上岸。”
“慌啥子,上岸危险,噫!看样子硬是要下雨,你这三娃子,一天到晚只晓得日野鸡,等你娃讨了老婆,才晓得婆娘的厉害!三娃子,等哥子给你唱个《恶鸡婆》,你就不闷了!”
王二哥从背上抽出黄铜烟杆,对着船沿轻轻敲了三下,伸开那尖叫悠扬的嗓子唱道:
“豌豆开花要结角,我来唱个恶鸡婆。
别个婆娘样样好,我那婆娘实在恶。
清早要我生早火,夜晚要我脱裹脚。
三两句话不顺心,打得我去钻床脚。
好说歹说才饶我,罚我下河洗裹脚。
裹脚臭得人难过,拿根竿竿撬下河。
撬下河就几剥剥,水都浑了大半河。
上头浑讫朝天门,下头讫到唐家沱。
沿河两岸不依教,要我担水洗大河。
全靠老天凑成我,落场大雨祸才脱。”
“轰隆隆,砰喳喳……”
天际边顿时雷鸣闪电,乌云盖天,忽然吹起一阵怪风,刮得树木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扑打着翅膀飞向天际。打鱼人家纷纷靠岸。王二哥,许三娃也不敢怠慢,快速划到码头,天上的雨已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王二哥见黄桷树丫上已有一块压石,毕竟是精细之人,走上前去,取下纸条,搓成筒子,说:
“三娃子,货到了,你赶快戴上斗笠蓑衣上山。”
许三娃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直上三角桩插老湾。
王宗德见同志们都出了门,心中才稍为安稳,风起云涌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进来,刮来片片落叶,他连打几个寒战。街上有人喊:
“下雨啰!快收衣服!”
顷刻间黑云自西北涌起,势如泼墨,滚滚而来,一个炸雷过后,大雨滂沱,整整落了一个小时,俗话说:易涨易复山溪水,洪水猛涨,淹没了场下头的两座小桥,淹没沿河的几段小路,一阵大雨过后,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束束日光来,照耀得满江通红,河边山上,青一片,紫一片,绿一片,树枝上的绿叶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翠可爱。岸边的荷花,苞子上的清水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七彩斑烂的光芒,清风徐徐吹来,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打鱼人赶紧看鱼船被河水冲走没得,庄稼人赶紧看田坎崩决没有!突然有人大喊:
“土匪来啰!”
场上顿时大乱,王宗德也听到了这喊声,清新的空气并没有减轻他的痛苦,他咬咬牙趴起来,虚汗淋漓,金花四溅,头重脚轻般出门一看,从五里坡和南山坪包抄下来两股土匪,街民惊慌不已,关门闭户,卢开华对天连开几枪,大喊:
“弟兄们!为师爷报仇的机会到了,冲!”
“冲啊!”
土匪喊声震天,枪声阵阵。王宗德赶紧腰插短枪,手提长枪,关上大门,跑到场角,一看夺路被淹,渡河也不行,深知一人难敌众匪,卢开华已率众进场,王宗德在这紧急严竣关头,二步抢到场角石嘴上,占领制高点,他蹲在乱石堆中,隐蔽在南瓜叶里,他举枪瞄准最前面的卢开华,刚瞄准,打摆子又来一阵,抑制不住情急之下子胡乱连放三枪,未击中,卢开华见子弹从头顶飞过,气极大喊:
“冲!”
弟兄伙们峰涌而至,王宗德中弹牺牲,卢开华洋洋得意地说:
“拖到场上去!”
两个人把他双脚一拖,拖至场上,每人补一枪,以发泄师爷的仇恨,街民早已关门闭户,王宗德体无完肤,流血不止,惨不忍睹。雨过天睛,红花满山,鲜艳的野花啊殷红千叶。
晚上,赵峰,李乡长回到北渡,才发现乡民围着死去的王队长,直挺地躺在炙热的石板上:
“王队长!王队长……”
队员们都哭了,李乡长却沉默不语,队员买口棺材,把王队长抬起,在后坡草草下葬,坟垒好后赵峰无比悲痛地说:
“同志们!王宗德队长,山东沂南县葛沟区巩头村人,一九四六年参加革命,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冲锋陷阵,毫不含糊……”
“为队长报仇!”
“哒哒……”
队员们满腔的愤怒化着颗颗子弹如流星般飞向慰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