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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
完了完了,周围的人听到这一轻飘飘的寒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伺候过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精明于世的落少爷平日里很少发怒,可一旦触到了他的逆鳞,就算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五年前的发生的那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只有青秋把目光停落在玫瑰身上,忽而若有所思一笑,被落荆棘敏锐捕捉,这才有所收敛。
莫愁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出嘴帮忙:“我说丑丫头,我看你还是……”
被落荆棘打断:“为什么想要做我的丫鬟?”
“自然是想接近你,了解你,嫁给你。”
对于她的大言不惭,换来不少鄙夷的轻视。
莫愁再次自作主张,想把玫瑰赶走:“少爷,我这就把她送走,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
“不用了,让她留下吧。”
落荆棘的一句话,在落公馆就是道圣旨,不论心头有何不快,每个人都必须坚决执行。
“姓名。”
“落宋玫瑰。”
“什么?”配上一张怒意冲冲的问号脸。
“不好意思,宋玫瑰。”
“年纪。”
“昨天满十六啦。”
“家孜处?”
“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来上海多久了?”
“我打小就住在上海小弄堂。”
“你撒谎!”
莫愁猛一拍桌子,正在登记卖身契的青秋有先见之明,明智旋转了几下笔尖,未让墨水沾在宣纸上。倒是可惜了这梨花木做得案几,又得重新换一张了。
玫瑰反问:“我哪里撒谎了?”
就像是揪到别人的小辫子,把莫愁乐得不行,表面却还要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你前面还说自己没有家,后面又说自己住在弄堂里,不是撒谎是什么?你个女骗子,老实交代,千方百计混进来想做什么?”
当着她的面儿,拳头掰得咔咔作响。嘴里也跟放鞭炮似的,没给玫瑰任何说话的机会。
一杯茶塞到莫愁手里,来自青秋式的堵嘴:“这几天进入燥暑,气热难免脾闹,绝非有意使气,还请宋小姐不要介意。”
说完,还作起了赔罪揖。
莫愁被水呛得咳嗽,这次是真的咳,气息不畅满脸通红:“干嘛对她那么客气?一个卖身入落家的丫鬟而已。”
玫瑰以牙还牙:“你不也是落家的仆人?”
“那不一样,我们跟了少爷二十多年……”
玫瑰一阵见血问他:“你体验过自由之身的可贵与快乐吗?”
“要那个有什么用?”
莫愁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甩手想走,却被玫瑰拦住去路:“回答我!”
霸道且强势,从某个角度来看,居然能看到落荆棘的影子,让青秋震惊不已。
胳膊拧不过大腿,莫愁抓狂得挠了好几下头发,吼她:“没有没有没有!你满意了吧!”
甩脸就走。
青秋看着落荒而逃的莫愁,有些不解:“你对他并没有恶意,为什么还要非要激怒他呢?”
玫瑰笑了笑:“他会感谢我的。”
转头朝摇摇欲坠的案几走去,拿起上面的卖身契,签字摁手印:“我可以自己拿着不?”
反正也只有一份,卖不卖身自己说了算。
青秋摊开手掌,露出招牌的微笑:“要是被少爷知道,可不是坐牢就能解决问题的。”
“这样的嘛。”
折叠好的卖身契塞到自己对襟粗衣的内侧,玫瑰摊手耸肩,作无辜状,“你自己拿吧。”
无辜耍完,又开始耍无赖:“可我不敢保证这小嗓门一吼出去,会不会跟毁了你这个大管家二十多年来的清誉……”
青秋哭笑不得:“我说宋小姐,你就不怕这件事传到少爷耳朵里,会对你产生……不太好的印象?”
玫瑰信誓旦旦拍胸口保证:“不可能!他很好哄得,肯定舍不得让我难过。”
“何以见得呢,宋小姐?”
“他是我夫君,曾经很疼我---”
“宋小姐,请允许我打断一下。”
他不再维持皮笑肉不笑的面部假表情,而是冷冰冰凝视着她,“整个上海都知道落家的独子落荆棘从未成过亲,也无妾,二十六年来洁身自律。只有一个订了亲的青梅竹马,姓宋,可并非宋玫瑰宋小姐。她叫宋婧旖,乃书香世家的宋老爷的独女。还请宋小姐不要乱点鸳鸯谱,坏了少爷的名声。”
“我没有说谎!”
玫瑰扯着绣工粗糙的衣衫,仿佛被丢进了洋葱的世界,泪落如珠散,“夫君他真的宠了我一世……”在他的有生之年。
时光泛起了记忆碧池里的涟漪,波涛滚滚,周遭的房屋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上一世的恩怨情仇。
重生前,她是世代书香名门之后---宋启的掌上明珠,自小与落家少爷定亲。早些年,他游学海外,回国后每年都会登门拜访父亲母亲,举止儒雅,谈吐不俗,颇有魏晋绅士之风,甚得他们的欢心。
成亲后,他待她也极好。
犹记得一次,她来了葵水却不自知,还傻不愣登的在院子跟侍女们放风筝,一不留神掉进池塘里,吃了一肚子的‘塘’水,持续发热了好几天,迷迷糊糊醒来,瞅见胡子拉碴的他正替自己盖被子。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没了言语,她动了下脑袋,又酸又胀,自小娇生惯养的她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委屈巴巴撇嘴:“落荆棘,我脑袋疼……”
从那天以后,家里的池塘就被填平了。
还有一次,他在外头应酬,墙上的时钟敲了十二下,仍旧不见他回家。她放心不下,决定亲自去找他,谁知车还没驶出淮海路,就碰到抱着桥身不撒手的落大少爷。
昨晚还在耳边自夸自己千杯不醉,一天还没过去,就醉得分不清断桥和妻子。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哄回家,谁知他翻了个身就开始使坏,硬生生让她把落荆棘的‘毛病’换成了夫君的‘习惯’。
喊了一整夜,嗓子疼得都说不出半个字。
气得不行,下决心要冷他半个月。可他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随便使一招,就将还没生到半日的气一下化为乌有。
得,这下更依赖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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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从西边落尽,最后半缕光渐次消失。月明星稀,倦鸟缓缓归巢。
“什么!你真把自己卖了!”
咔嚓,最后一刀,玫瑰把红色的剪纸依次摊开,一朵漂亮且妖娆的玫瑰花浮现在两人的眸光中,简直能以假乱真:“卖身契都在你手上,难不成还有假?”
一大把玫瑰捆束在一起,塞到冬荷手中,轻声笑:“送你的。”
冬荷又气又急:“卖身的钱呢?”
玫瑰后知后觉一拍脑袋:“忘了卖身还有钱收……”
冬荷:“……”
“没事,反正卖身契在你手上,想反悔还来得及。”
冬荷拿出一个木制小箱,把玫瑰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去,拉着她匆匆往外走,不厌其烦叮嘱道,“最近上海也不太平,喊辆黄包车送你到码头,坐南下的轮渡,去广州。”
玫瑰揿住她的动作:“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饿不死。”
玫瑰笑,反握住她的手:“等我跟亲人团聚,一起在上海买一栋小洋楼,庭院前种满花草树木。你不是憧憬着能有全自动打豆子的机器吗?咱们到时候就发明一个,然后安装在露台上,每天迎着晨曦,和煦的风从鼻翼间飘过,喝着自己打的热乎乎的豆腐脑,配上你一直想吃的杂酱面……”
这样平静而祥和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奢侈。对于自小便被炮火掩埋了父母生命的冬荷来说,丝毫不敢奢想:“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她无法想象,又或者说,她的期盼在一次次的落空后,变得越来越小。之所以能在逆境中过得如此如鱼得水,全靠自己的无欲无求和随遇而安。
“会的!”
玫瑰给了冬荷一个大大的拥抱,第一次敞开心扉,“有人跟我说过,众人拾柴火焰高。总有一天,那些魔鬼一定会被我们赶出去的!一定会!”
“我信你!”
两个小姐妹破涕为笑,为彼此擦眼泪,人影被月色拖拽得又细又长,路边的万家灯火斜射上去,竟与天边的流星无缝接轨。
第二个月的第七日,玫瑰还在睡梦之中,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凛冽又嚣张的轰鸣声,很快又消失无踪。
无数架飞机盘旋在国家上空的时候,无奈的平民百姓如过街老鼠般到处逃窜,一句凄凉苦涩的话逐渐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落后就要挨打。
这也是玫瑰成为落家丫鬟的第七天。她照例起床,被安排了无数杂事,一样还没做完,又被丢来一样,简直把她当成机械厂里永不停歇的发动机。
中午一过,饥肠辘辘的她捂着干瘪的肚子去到厨房,一如所料,半点吃的都没给她留下。没有力气的她顾不得脏乱,席地而坐,靠在门框上长吁短叹。
突然,鼻子灵敏的她嗅到一阵垂涎欲滴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乱叫,她循着诱人的味道找进了院子,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石桌上放了一碟小笼包。蹑手蹑脚小跑的样子,像极了小偷。
手即将碰到小笼包的刹那,青花瓷盘居然会原地旋转,外加一飞冲天,凭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煮熟的鸭子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