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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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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我生日,”按理说,文洁若向来把我当成敌人,但是,她却偏偏喜欢和我聊天。后来她对我说: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我知道我说的话你能懂得,这世上唯有我的敌人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我也觉得自己很悲哀。

“那年生日的时候,他妈妈说要送我一件首饰做生日礼物,打开保险柜随便我挑。我说什么我都不要,就要那只‘狂野之心’,他妈妈这个人,应酬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居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笑吟吟的,王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扔给我一只翡翠手镯,说这手镯是俗称‘福禄寿喜’四色齐全的,很难得。真好笑,难道我自己还买不起,或者买不到那种破手镯吗?”说到这里,她忽然朗声笑起来:“原来,她是一直藏着,要等着送给你呀,真的,她那阵仗,和我奶奶是一模一样。”

我在心里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把这只“狂野之心”和你换福禄寿喜好了,第一我很喜欢翡翠,第二,他妈妈也未必见得有多喜欢我。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她会理解为我得了便宜还在卖乖,再被她甩一巴掌的可能性都有。况且大妇猛于虎,挨打了我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再仔细想想她确实也挺可怜的。佛说,人生最苦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就是纠缠于那个“求不得”,她所渴望的那些东西,大至于江山,爱情,男人;小至于一只手表,一枚戒指,她都是永远地“求不得”。

所以,到了晚上,我再次嘱咐小郑,不要告诉关逸朗文董用了他的车,不要说她和我们有过什么争执,反正什么都不要说。

小郑很不平地道:“你也太善良了。我听说文董常常在老爷子面前说你的坏话。其实我们怕她做什么?谁都知道她和关先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对关先生很不好,常常为了一点利益和关先生闹个没完没了的。”

“你也只是听说,你亲眼看见她说我坏话啦?”我回答道:“就算说了也是很正常的嘛。”

当然我也知道她说话还是有点作用的。那次见了关逸朗的妈妈之后,他又带我去见老爷子,说是上次在吃饭时遇见不算,要正式见个面。到了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却让秘书出来说:今天身体不怎么好,不见了吧。

其实见不见面对我来说都是很无所谓的。我还最好他不见我,省的受拘束。但是他听了却赌气地对秘书说:“不见是吧?没关系,我们反正已经来过了。”

他是盛怒而回。过后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过来安抚他:“我是不能不给文家面子,不能不给老文面子的,对不对?”

面子与稳定,这是老爷子拿捏的最精准,也是他认为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再讲什么面子与稳定,都阻挡不了我和你的最真实。”这是关逸朗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最真实是什么?也许就是朝夕相处,日日夜夜,岁月里的一砖一瓦,而砖瓦的缝隙里,总会有那么一点顽强的花或者草的种子进去了,发了芽开了花,或者纯粹只盛放出一点绿意,在那里迎风盎然。

“你看看你,床上又摊的一塌糊涂,”偶然今天他回来的早,看见我还没收拾卧室,就皱眉道:“居然把杂志,书,天哪,还有手指饼都放到床上来了,你还躺在床上吃饼干哪?”他一边抱怨一边把一根手指饼塞我嘴里:“说说你,你就光会笑,从来都不会改的。”

我赶紧把那些东西都划拉下去,然后一边吃手指饼,一边笑着嘀咕道:“老处男脾气又发作了。”

“喂,谁是老处男?”他不满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那个导演林奕华说过,师奶是一种性格,无关性别;我觉得老处男也是一种性格,无关生理,你就是一个人过惯了,不习惯和女人在一起生活,养成洁癖了。”

“女人我见的多了,没见过你那么乱七八糟的,睡觉的地方,连一头猫都会收拾的很干净的,更何况是人。”

“是的。听见了。老处男。”最后三个字我说的很轻,没让他听见。

收拾完,我就开始把手表,还有耳环都卸了下来,一一放进盒子里,准备去洗澡。他回头一眼瞥见我手里拿着一个铅笔盒一样的东西,不由很好奇,过来看了看,摇头道:“又不是没有给你买首饰盒,就拿这个巧克力盒放首饰,上面还有HELLOKITTY呢,你多大了?”

“这个盒子用习惯了嘛,”我说:“这还是我出差去日本的时候,在超市买的,谁说便宜啦,也要200多呢,日本东西贵着呢。当然kitty家的专卖店贵上好几倍,我哪买得起正版的。”

“你真的是没长大啊,”他过来狠狠地在我脸上咬了一口:“谁会相信你连女儿都10岁了,你在我面前也就10岁而已。”

“这是我的幸运。”我说,然后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他一下,他的舌尖马上很娴熟很灵巧地钻了进来,有一块灵活的,温热的,略微粗糙的肉被我咬着吞了下去,吸吮了进去。我甚至还产生了一个很微妙很不可思议的念头,我想,如果一口咬下去的话,他的舌头会不会断?

爱到极致,常常会滋生出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心思来。

“我也很幸运,因为有你,我才能像这个世上的普通男人一样,有了很完整的,很正常的感情,你和我吵架也好,斗嘴也好,闹别扭也好,我都觉得有滋有味。”

那倒是真的,像我这样的性格,假如换一个男人相对的话,没准就会觉得我非常讨厌,唯独他却认为是样样“正好”。我想一个女人莫大的幸运,也许就是有人觉得她如此“正好”吧。

这已然不仅仅是爱情了,还是知遇。获得“爱”容易,而获得“知遇”难,所以才是“知遇之恩”。所以,我觉得“恩”比“爱”在质感上,似乎更加稠密厚重。

妮妮自从见了章之梵之后,很是兴头。每到周末,总是要拉我去章之梵那里玩,章之梵送了她几本签名的散文,杂文集,唯独没有送小说,因为他还一直记得我说过我不让妮妮看他的小说。

第一次听妮妮叫他“章之梵”,我就喝止道:“怎么那么没礼貌,叫章先生。”

“是我让她叫我的名字的,”章之梵笑眯眯地说:“我们以文会友,互相都称呼名字,否则名字取来是做什么的。”

“就是,姑姑就是矫情。”妮妮也在一边吐舌头做鬼脸:“不懂平等。”

我白了她一眼:“可我怎么觉得你喊章先生名字就像和喊同学一样。”

妮妮笑着蹦进章之梵的书房去挑书看了,章之梵闲闲地在我身边坐下,问:“近来怎么样?”

“也好,也不好。”我前些时很简略地和他说了关于关逸朗的事,因为坚持己见,弟弟仍然非常反对,连我妈妈也说我丢了我爸爸家的脸:“我妈妈说,我爸爸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可也算是书香门第,我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

章之梵听了大笑:“呵呵。那我就相信了,你是真爱那个人的。因为你是一个最注重家人的人,现在连他们的意见都不听了,一意孤行,可见那人还真是很有魅力的。”

“我想旁人肯定认为我是看上他的权力或者财富,其实不是,”我回答道:“章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信仰应该是这样的东西:比如你一个人走在旷野里,而信仰是一个很遥远的有屋顶的地方,让你期待,让你抵达。你知道吗,他就是我的信仰,是他让我抵达了,从此岸到彼岸。”

“有信仰总是好的,”章之梵沉吟道:“一个人应该有信仰,否则他的灵魂就永远都会走在千年的漫无边际的旷野里。”

“至于家里人嘛,”他想了想微笑道:“当年赵四小姐和张学良私奔,赵家也算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连和四小姐登报断绝关系这样的事都做了,可最后呢?我想你妈妈和弟弟还不至于也去登报和你断绝关系吧。”

我听了也笑着摇摇头:“他们都是爱我的。我想,他们只是拘泥于他的已婚身份。”

可是,我也无法向人形容,那真的只是他的一个轻飘无物的身份而已。就像是他的一层壳,剥开那样坚硬的伪装的壳,里面显露出的,是怎么样的仁?正是雪白的,脆弱的,从没见过风日的一颗完整的仁。记得刚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晚上他是辗转反侧,常常整夜整夜都不能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因为没刷牙没刮胡子没洗脸,他居然会很害羞很不好意思,常会用最快的速度冲向盥洗室整理。他就像是一个离群寡居洁身自好的老处男一样,保持着清心寡欲的生活。这和传闻中那个标签式的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与已婚男人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

“天壤之间,竟有王郎。”那时候我喜欢用谢道韫评论她的丈夫的句子来和他开玩笑,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男人?活脱一个有“怪癖”的“老处男”。共同生活的日子多了,他才逐渐好像变得“正常”了一点。

“我都38岁了,现在才和女人生活在一起,当然开始会觉得很古怪。”他这么向我承认:“哪怕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再会去努力去适应了,只因为是你,没法子。”

“怎么没法子?”我问他。

“你最烦人嘛。”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比较有挑战,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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