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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终南山。
山中云蒸雾润,烟气袅袅,小溪穿过山涧,击打着峰壁,发出泠泠当当的声音。
“染笙哥哥加油!飞高点,再高点!哇!”
绿裙的小女孩奔跑在草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越飞越高的燕子纸鸢,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地上。细看,绿裙上带着补丁,裙子的颜色也给洗得掉色了,也不知这是哪家的穷丫头跑出来疯!远处是一个黑衣飘飘的少年手里拽着一根线,显然是连着天上那蝴蝶纸鸢的。
“颜初,你看!”
少年用力一扯,燕子纸鸢顺着风飘向更高更远处,只是再不受他控制了。
绿裙的小女孩孟颜初被他这一举动弄得目瞪口呆,虽说这纸鸢从材料到放上天,全是月染笙出得力,于她没有丝毫干系,但她好歹也在他身边给他喊了一下午加油好不好!山里的孩子不多,也就他们两个时常跟着阿娘出山,见识到了那些外面世界的东西好不容易飞上天的风筝,这个杀千刀的月染笙竟然说放就给放了!叫她怎能不恨!
月染笙姓月,爹爹是个举人,做了一年官之后看不惯官弛暗,便带着妻子来到终南山,耕田织布挑水浇园,夫妻二人的日子虽过得清贫,倒也算是安逸。来了终南山不久月夫人便怀上了月染笙,生得时候是顺产,没到三个时辰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就生出来了。夫妻俩就这么一个独子,自然是千恩万宠,月染笙倒也难得没有被爹娘惯坏,该玩就玩,该念书就念书。还时常带着山里的孩子满山跑,今天帮伯伯放牛,明儿帮大婶挖地,后儿呢,就帮大爷收拾收拾屋子,几乎终南山的那几家拽,月染笙全领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帮到他们了。山里人回回见了月家夫妻两个,总要伸出大拇指夸上一夸:你家养了个好儿子啊!月家夫妻倒也不大谦虚,不像别的父母那样,听到人家夸自家孩子总要推辞一番,说一声:哪里!哪里!他们会相视一笑,点点头,那模样就像是在说,那是!月家的染笙能差吗?
孟颜初姓孟,爹爹也是个读书人,早早得就考中了秀才,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终南山里头。按照家里的安排过了弱冠之年就娶了孟颜初的娘,孟颜初的娘没念过什么书,仅限会的几个字不过是丈夫、女儿还有自己的名字。孟秀才是个文化人,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自己的娘子。后来孟夫人怀了孩子,头一胎是个大胖小子,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这才对孟夫人有了改观,对她是一天比一天好。
可惜好景不长,那小子没养大,四五岁的时候一回孟夫人去洗衣,把那小子给带上了,谁知那小子竟不知怎地掉进了河里,尸体从下游捞上来的时候都臭了烂了。孟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孟家老夫人看见小孙子尸体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去了。孟秀才气得要命,拿了根藤条也没顾着孟夫人还在昏迷着就是一顿猛抽,险些就把人给打死了。那孟夫人倒也是个好人,虽说错大部分在她,但也有着家里人看关不严的成分在里头。人家媳妇儿硬是咬着牙没跟家里人说上一句,什么苦什么累都默默往肚里咽。若不是邻居家的王婆子敲透着窗户看见了孟秀才打媳妇的一幕,又嘴快把那事儿说了出去,大家伙儿还不知道那文质彬彬的孟秀才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主!
很快孟夫人就又怀了孩子,可惜这次没头一回那么好运气了,生下来一瞧,是个不带把的丫头片子!丫头可如何传宗接代?没文化那就罢了,怎么这肚子也这么不争气!孟夫辛辛苦苦生的娃,她男人倒是一回也没抱,就连“颜初”这么个名字还是劳烦邻居家的月举人给起的。要不是孟家老太爷拦着,那混帐的孟秀才铁定就要把孟夫人给一纸休书打发了。孟秀才后来说是出山去考举人,可也就再没回来。
山里人都说孟秀才富贵了就不要那糟糠妻了,也就孟夫人那个傻子,痴痴地等了孟秀才那么多年,转眼女儿都那么大了,却也总不见她男人回来。山里人都道是孟夫人遇人不淑,辛辛苦苦为那男人操劳了一辈子,什么好都没讨到暂且不说,苦守终南山那么多年竟还是被抛弃了。因此孟家日子虽苦,但好歹有这么多乡里乡亲的肯帮衬,好歹也把孟颜初拉扯大了。虽是个女娃,但好歹是孟家的骨血啊!
月染笙和孟颜初不是亲兄妹,感情却比亲兄妹更甚,俩人年纪又相仿,自然很快就能玩到一块去。这么一来二往的就成了青梅竹马,孟家和月家也就渐渐熟络起来。
越想越气,索性不顾形象地双手叉腰,站在远处指着月染笙破口大骂:“月染笙!你干什么!你怎么把纸鸢放走了呀,那可以我们辛辛苦苦一下午才做成的!”
月染笙早习惯了她这个脾气,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地向她招招手,道:“颜初,过来!”
“不!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过去!”说着孟颜初就向月染笙做了个鬼脸,转过身过一个人生闷气。
“颜初,你真的不过来吗?”
“就不!”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把这个蝴蝶纸鸢送给小七了哦!”
“不要!我这就过来!”孟颜初终是挡不住那最漂亮的蝴蝶纸鸢的诱惑,小跑着就朝月染笙的方向去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蝴蝶纸鸢,不满地控诉道:“月染笙你老欺负我!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柳大娘让她好好教训你!”
说着便红了眼,泪珠就一串一串地从脸上滑了下来。
“别哭了。”月染笙抬手用袖子拂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水,一手轻轻拦着她的肩,一手指着天上远远飞去的燕子纸鸢,“你看,燕子纸鸢方才把我的心愿告诉给老天爷了,老天爷要是听到了一定会帮我实现的!”
孟颜初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瞅着他,“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傻丫头!”月染笙抬手揉了揉孟颜初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笑道:“染笙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那你向老天爷许了什么愿望?”
“一是希望爹娘身体安康,二是希望终南山的村民们都能幸福快乐,三……”
“三是什么?”
“第三个愿望要是说出来那就不灵啦!”
“这样吗?”孟颜初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笑逐颜开,“那我也要向老天爷许愿!”
在月染笙的帮助下,孟颜初的蝴蝶纸鸢总算飞上了天,飘出好远,再一把将栓着纸鸢的线掐断。双手合十,极为虔诚地向上苍祝愿道:“一愿爹爹早日回家,二愿娘亲天天开心,三愿……”颜初能永远和染笙哥哥在一起!孟颜初在心中默默念道,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酡红。
那年,月染笙十岁,孟颜初七岁。
……
或许孟颜初和月染笙的纸鸢在他们走后就坠落到了地上,因为他们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一场无情的大火将村子烧了个干净,月家夫妻、颜初她娘、隔壁王婆子、爱唱歌的小七……除了因贪玩,结伴去村外河里捕鱼的孟颜初和月染笙幸免于难,其他人都死了。谁的家当都没留下,二人草草将村里人边哭边埋了起来,他们今后没有家了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呢?难不成俩人讨饭去?这怎么能行!
合计了一下,孟颜初就说,我们去找我爹吧!听说他在京城做个大官,我们去投靠他。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月染笙便点了点头。将月夫人给他从小佩戴在身上的玉佩拿到山下当铺换了不少银两,二人就踏上了去京城寻亲的道路。
那年,月染笙十八岁,孟颜初十五岁。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京城,谁知颜初她爹早就娶了一房知书达理的新太太。头一胎是个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给帝君看上接进宫当娘娘去了。第二胎是个公子,那模样生得可俊朗了,在朝中借着当娘娘的姐姐的光,谋了个好差事。那家人风光的很,怎么瞧着也比颜初这么个大山里头出来的土丫头来得强,哪有人愿意认她这个孟家的女儿呢!月染笙就说,我们走吧,回终南山去。心灰意冷的孟颜初终是点了点头。
哪知那孟秀才的夫人是个狠辣的角儿,知道了孟颜初的存在心生妒忌,竟差人趁着月染笙不在把她卖到了青楼里去。月染笙赶去救她的时候,孟颜初还在哭着喊着,她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身上到处都是那浑身肥得流油的老男人的口水以及体液,可是孟颜初知道,自己没失身,还是干净的黄花大闺女。月染笙用最后一点钱,从老鸨手里帮孟颜初赎了身。可打那天以后,月染笙就对孟颜初越来越冷淡,孟颜初也清楚,他是嫌弃自己身上不干净了。
一来二去,二人的矛盾越来越多,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一个升了天做了九重天上掌管姻缘的月老,一个下了地做了黄泉路上让世人忘却前尘的孟婆,各自割下一缕头发制成玲珑锁扣散落六界。
孟颜初哪里知道,当初她确实是失了身,不过月染笙用自己五十年的青春换时光倒流一次,回到过去,才及时救了孟颜初。
三百年后的今天,紫潆与凌曜为解开这跨越百年的心结,将一切真相揭开。
“你怎么就不肯早把这些事告诉我!”如今满脸沧桑的孟婆轻轻抚摸鹤发童颜的月老,盈盈目光中蕴含的全是心疼。
月老一直闭口不提当年的事,背着光,望着孟婆写满沧桑的眉眼,浅浅的一笑,“我呀,就盼着你好!”
相视一笑,一阵春风,一场细雨,恩仇皆泯,过去的种种都不重要了。
暗处的紫潆和凌曜紧紧握着手中的玲珑锁扣,有一份信念,在这份光阴里,悄然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