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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三年一月四号,上午八点左右,两辆吉普车驶离县公安局大门,沿着县城狭窄不平的东西道路朝东进发,前往“12。27”纵火案的发生地——王营公社文俊大队杨柳村的梨花坞。
第一辆汽车里面坐着五个人,驾驶员是李子荣,王萍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车后座上是李云帆陈皓和卞一鸣。第二辆汽车上坐着李卫国、刘建亮、张谋和聂振华。同志们穿的全是便服。
王营公社是山城县最东边的一个行政区,这里地处丘陵,其地形地貌不同于北部山区,北部山区是龙王山山脉,高大而绵长,这里山的海拔最高不会超过200米,其布局和走向没有什么规律,村民的建筑大多依山坳而建,那些村庄的名字也能反映出山形地貌的特点,你听听:刘家洼,柳家口,松树沟……,这里的山坳比较多,梨花坞就坐落在一个山坳里面。
特殊的地形地貌决定了这里的道路是崎岖不平的,汽车走了了一个多小时,不得不在一个山坳前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没有让汽车走的路了。
在李云帆的印象中,这个山坳叫刘家洼,十年了,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路还是那条路。刘家洼在梨花坞的东南方向,距离梨花坞有三里地,站在刘家洼的村口就能看见梨花坞坞口那一株高大古老的榕树,树梢上有一个偌大的喜鹊窝,树没有翡翠村村口那棵古榕树大,但鹊巢却非常大。
“李子荣,你带张谋和聂振华到刘家洼去一下,把胡队长请到章国森家来,小心一点,村子里面有狗。”
“旺——旺——旺旺……”
李云帆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就开始吊嗓子了。并且贴着篱笆冲了过来,它大概是对停在村口的这两辆吉普车有些意见。
李子荣从篱笆上抽出一根树棍,迎了上去,张谋和聂振华跟在后面,那条大花狗且战且退。
李云帆一行朝梨花坞而来。
“李队长,梨花坞是不是有很多梨树啊?”卞一鸣问。
“十年前,我们到这里来勘察现场、走访群众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一棵梨树,过去可能有吧!”
不一会,梨花坞就呈现在同志们的眼前。这时候,从山腰上——大榕树东边的山路上走过来一个人,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的龙头上挂着一把锯子,后车座上有一个木盒子,很显然,他是一个木匠。他的相貌比较特别,脸上比一般农村人白净,右颧骨上有一块疤痕。大小看不真切,因为他正低头让路。
因为路比较窄,木匠就站在路边让李云帆他们先过,李云帆他们谦让了一回,见木匠没有动弹,就先行一步。等同志们走过去以后,木匠登上自行车朝刘家洼方向骑去,自行车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和大榕树东边那条林中小路相对应的是通向梨花坞的路——在大榕树的西边,在两条路之间的是一条山脊。山脊上遍布荆棘和灌木。
在路的西边是一个矩形的大水塘,至少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卞一鸣从路上捡起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朝水塘中央扔去,石头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被大水塘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刚走几步,就听到了狗的叫声,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就看到一只全身灰色的狗从柴堆跟前窜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柴堆的后面又窜出两条狗来。但它们没有勇往直前,而是背靠柴堆做示威状。
第六家就是章国森的家,处于梨花坞的正中位置,高大的院门里面走出一个老者,嘴里面含着一根四十公分左右长的烟杆,烟杆上面挂着一个小布袋。
“别叫了!你给我呆一边去!”一位老大爷对着三条狗吼了一嗓子。
大灰狗很听话地趴在了柴堆下。另外两条狗悻悻地走开了
“请问老人家,这里是章国森的家吗?”王萍上前一步。
“你们是……”
“大爷,我们是县公安局的。”
“你们找我儿子,他犯了什么事情了?”
“大爷,您不要紧张,我们是为十年前那起纵火案来的。”
“十年前那起案子?时间隔了这么久……”
“我们想和您的儿子章国森谈一谈。这位是我们公安局的李副局长。”王萍道。
“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
“老大爷,您还能认识我吗?”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云帆:“你是……”
“我是李云帆啊!十年前,我接手过您家的案子。”
“我想起来了,来,请进。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记挂这个案子啊!。当时,你们不是说火是娃儿自己惹出来的吗?”
堂屋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奶奶,头发已经花白。
“是啊!当时,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疑点,没法定论,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我们内部还是有保留意见的。老人家,章国森呢?”
“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喊他,国森在柳家口为他老表筹办婚事,老太婆,你给公安局的同志沏茶。我到柳家口去把国森喊回来。”
“老人家,大概要等多长时间?”
“两袋旱烟的工夫。”
“您去,我们先在附近走走,等你们回来。”
李云帆他们和老人一同走出院门。
“老人家,到后山,从哪边可以上去?”
“东边路口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就在大榕树下,西头也有一条路,就在成家大院的西边。”老人家先朝南指了指,又朝西指了指。
老人朝南。
李云帆他们向西。
张大婶坐在门口捻线,左手抓着一团棉花,右手拿着一个转陀,所谓转陀,就是一根筷子,下面缀着一个圆形木头,线绕在筷子上面。老人一边捻线,一边目送着李云帆他们从眼前闪过。
在成家的院墙西边,果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通到后山,路在山脊处开了一个的口子,站在山口,朝北看去,山脚下有一个比较大的水塘,这个水塘应该就是章国林所说的荷花塘,在水塘的东南方向有一大片竹林,在竹林深处一个院落,院墙是用篱笆围起来的。
“李队长,那里有一户人家。”刘建亮道。
“这户人家姓陶,就是材料里面提到的陶篾匠家。”
在荷花塘的北边两里路的地方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独木桥。桥的北边是一个比较大的集镇。那里就是章国森所说的“街上”,就是王营公社所在地,叫“文登镇”。
沿着山脊向东,这里树多林密,灌木丛生,透过枝繁叶茂的松树林鸟瞰梨花坞,只能看到一些房舍的大致轮廓。十户人家的房子成一字排列。在中国,尤其是中国农村,盖房子是有讲究的,所有人家的房子的前墙和前檐,都必须在一条直线上,后来盖房子的人家,前面不能超过这条直线,屋脊也不能超过邻人家的屋脊的高度,这完全符合中国人的中庸之道,当然,如果你愿意让墙檐和直线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屋脊低于邻人家屋脊的高度,你谦让客气一点,这是没有人反对的,但按照国人争强好胜,不甘示弱的传统心理,这种人家是没有的,你想啊!连房子都落在邻人家的后面,还有什么能赶得上别人呢?房子要世世代代住下去,在房子这个起点上就输给了别人,那以后不是步步不如人,代代不如人吗,所以在大面子上要要过得去,至于屋子里面和屋子后面的情况,就不是能力所能考虑到的了,每一户人家,不管有钱没钱,至少在心理上有一个不甘示弱的平衡点,所以在直线这个问题上是不会有丝毫谦让的,至于屋脊的高度和院落的大小,就要根据各家的经济实力来看了,在梨花坞,张家的房屋的高度,院落的大型章成两家相比,要矮许多,要小许多,章家在东,成家居西,张家居中,每一家的屋后都有一个后院,每一个院落之间都有土墙,或者篱笆。张家房子低矮,院落寒酸;成家房子虽然高大,但砖瓦残破,庭院虽然宽敞,但墙垣塌陷;章家房子脊挺檐飞,庭院墙高垣直。
李云帆在十年前曾经勘察过火灾的现场,章国森家堂屋和东西厢房里面之间是用木板隔起来的,虽然经过火灾的洗礼,但屋内的陈设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比拟的,不说其它,单说那个铜脚炉就不是一个平常之物。
山脊就像一个圆弧,其实,整个山峦是由若干个圆弧构成的,梨花坞只不过这若干个圆弧中的一个,在梨花坞的东边,还有一个山坳,不过,这个山坳看上去比较小,里面只住着两户人家,没有院落。只有低矮的瓦舍,掩映在几棵栗树的阴影之下。山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断墙残垣。两户人家坐落在山腰上,和章家的庭院隔着一道山脊,一个在山脊的西边,一个在山脊的东边,李云帆他们由西向东,由西北而东南,走完梨花坞这个圆弧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那棵古榕树下了。就是他们和木匠相遇的地方。
打南边走来了四个人,他们就是李子荣、张谋和聂振华,后面还有一个老者,带着一顶深灰色旧棉帽,身上裹着一件旧棉袄,腰上系着一条军用皮带,两只手抄在袖筒里,弓着腰。年龄在七十岁左右,胡子全白了。
“胡队长,您好啊!”
“这位是……”
“胡队长,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县公安局的李云帆啊!”
“原来是李同志啊!我认出来了,我刚才已经听这两位同志说了,你们是为十年前的那个案子来的。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就问吧!”
“走,我们到章国森家坐下来谈。”
“不用到他家去了,我们到三叔公家借个地方说话,你们看,就在那。”胡队长朝大榕树的东边指了指。
距离大榕树十几步的地方有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因为竹林挡住了大半个茅屋,所以不大起眼。
“三叔公是什么人,方便吗?”
“三叔公无儿无女,是一个五保户,我过去当队长的时候,经常照顾他。”
“张谋,你站在这里等章国森。”
“用不着,我让三叔公在外面等。”胡队长道。
李云帆他们跟在胡队长的后面穿过竹林,来到茅草屋跟前,门口坐着一个弓腰驼背的、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正在编竹篮子。他上身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衣角上满是油渍。下身穿一件崭新的大腰棉裤。脚上穿一双刚编好的毛窝子。
“三叔公,忙着啦!”
“胡子,来,快坐。”三叔公站起身,准备进屋端凳子。
“三叔公,刚穿的新棉裤了吗!”
“是啊!是腊梅给做的,脚上这双毛窝子也是她刚编好的。”
“老太婆正在给你做棉袄,说好了,今天晚上就送过来。”
“我一个老头子,穿什么都成,老让你们惦记着。”
“给你做,你就穿,跟他们甭客气。”
“胡子,有啥事吗?”老人的不但耳朵好使,眼睛也好使。
“这几位是县上来的同志,借你屋子说会话,您到路口看国森有没有回来。来了就招呼一声。”
三叔公一手端着小板凳,一手提着竹篮子,在路边坐了下来。
胡队长低头走进茅屋,搬了一条长板凳和几个竹椅子走了出来。
调查工作就在三叔公的茅草屋前面开始了。
“胡队长,请您回忆一下,您当时冲进堂屋的时候,当你摸到孝的时候,他的姿势是什么样的?”
“姿势?”胡队长略加思索后,道,“是仰面朝上。”
“您能肯定吗?”
“能肯定。我在地上摸,当时,屋子里面全是烟,什么都看不见,我最先摸到的就是孩子的脸。”
这个答案,对李云帆来讲,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李云帆对火灾发生之时,孝子在屋子里面,在浓烟弥漫,火舌乱吐的情境中的姿势和状态,做了很多种推断和猜想,并且把这些推断和猜想写在了笔记本上。现在终于在胡队长这儿找到了答案。
“您再仔细想一想,孝子的头是朝什么方向的呢?”
“头朝什么方向?当时伸手不见五指,搞不清方向,当时,我都不知道门在哪里,门还是我循着外面人的声音,用手摸到的呢。”
胡队长说得是实情。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现撤境非常糟糕,在案发当时,他也许能想起来,时间又隔了这么久,想让当事人把当时情形还愿出来,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正说着,就听见三叔公喊了一声:“来了!”声音压得比较低。
“李同志,你们去吧!我和三叔公说会话,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就到刘家洼去找我。”
李云帆他们走到三叔公跟前的时候,就看到从西边过来一个骑车人。大概是路不好走,自行车行进的很慢。
“章营长来了。”三叔公一边挪步,一边指着西边道。
等李云帆回过身来说“谢谢您啊!三叔公。”的时候,三叔公已经穿过了小竹林。
章国森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右手抓着车把,左手握住了李云帆的手:“没有想到你们还惦记着这件事。走,到家里去谈。”
几个人跟在章国森的后面走进了章家的院门。
十年前,李云帆到章国森家勘察现场的时候,章家只有三间正房,外加一间厨房,现在是三间正房,东边两间侧房,西边一间厨房。
堂屋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堂屋,所不同的是后面多了一个后门,在后墙偏西的地方,后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后院里的院墙和山上的松树林。十年前这扇门是没有的,要想到后院去,得走西山头过去,那里有一个两米宽的通道,现在那里砌了一个小披子,里面堆放这一些杂物。
堂屋迎面靠墙的地方是一张条几,凡是比较讲究的人家,堂屋里面都会有一个条几,条几的前面是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边是两张太师椅。东西两边是木板墙,枣红色,东隔墙下是一排靠背椅,和太师椅的颜色一样,都是红木的。东西厢房各有一扇木门,门外面是布帘子,布帘子挂在一个铜钩子上,仰脸朝上,头上是天花板,也是木质的,在外面,看不出章家有什么特别之处,走进堂屋才感觉到非同一般。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东边那张太师椅前面的脚凳,上面放着一个脚炉,就是十年前的那个脚炉,如今仍然光亮如常,炉子里面还有火。八仙桌上还有一个手炉,这个手炉是章国森的母亲刚才放在那里的。
同志们刚坐下来,老太太的茶就端进来了,老人把茶杯一一放到客人的面前之后,拿着茶盘和手炉出去了。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章国森道。
李云帆道:“这倒没有,不过,这个案子,你看一下这份资料。”
李云帆递给章国森的是那份关于“12。27”纵火案的结论和意见书。章国森所看到的是一个“无”和一个大问号。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时间太久了。”
“疑点虽然没有,但疑问还是有的。”
“有什么疑问?”
“十年前,孩子他爷爷奶奶出去走亲戚,还有孩子的母亲回娘家,除了家里人,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呢?”
“都知道,我们这个大队,大部分的村庄都走前面这条路,出去走亲戚,上街办点事,要路过好几个村子。”
“山后不是有一条路吗?”
“山后那条路是娃儿们上学走的,而且是一座独木桥,挑担子,骑车子和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不走那里。”
“这个脚炉还是原来那个脚炉吗?”
“是。”
“孩子当时刚满两岁,他平时打开过这个脚炉吗?”
“打开过。不过,我们平时不让他碰脚炉。”
“脚炉从脚凳上掉到地上,盖子会自己打开吗?”
“不知道,没有掉下来过。”
“我们可以试一下吗?”
“可以。”
“请你把脚炉里面的木炭和火暂时放到别的器皿里面去,好吗?”
“你们等一下,我去拿一个钵子来。”
正说着,章国森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走进了院子。
“爹,你拿一个钵子来。”
“拿钵子作甚?”
“公安同志要用。”
老人走进厨房,不一会,捧着一个钵子走了进来。
章国森接过钵子,放在地上,打开炉盖,炉盖上面有两个把手,章国森用手转了一下炉盖,向上一提,炉盖就拿下来了。炉体上也有两个对称的手柄,章国森抓住手柄,将脚炉里面的炭火慢慢地倒进了钵子里面。上面是炭火,下面是炭灰,章国森从脚凳下面拿出一把铲子,将脚炉底部的灰烬铲了几下,倒到钵子里面。
章国森盖上炉盖,把脚炉放在脚凳上:“李同志,你来吧!”
李云帆用手拨了一下脚炉,脚炉“咣当”一声,掉到地上,炉盖和炉体分开了。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又连试了三次,都分开了。
李云帆又派王萍把章家的邻居张大婶请过来。
用不着请了,张大娘此时正站在自家的院门口捻线呢。
李云帆等老人坐定之后道:“老人家,章家发生火灾的时候,您有没有听到孝子的哭声呢?”
“没有听到,你想啊!我要是能听到孝子的哭声,那孩子还能被……”
“您也没有听到狗的叫声吗?”
“没有。”
“您这么大年纪,耳朵还这么好使。”通过几段对话,李云帆已经知道老人的听力很好,但他还想再证实一下。
“就剩下耳朵好使了。”